○张筠
闲翻诗书,偶然读到金代元好问《鹊桥仙》中“蒺藜沙上野花开,也算却、春风一度”,心下不免一动。倒不是被词中的意境感染,而是突然想到了生长在童年岁月里的植物——蒺藜。
小时候生活在乡下,满世界的花草树木构成了生命的底色。尤其各种小草,简直成了孩童的天然玩具。我们经常与狗尾巴草、车前草、牛筋草等厮混在一起,它们也听任摆布、揉搓,童年的创造力与破坏力被这些草激发、成全。其中有一种草,稚嫩时和其他草一样可爱,羽状对生的小巧叶片,金黄色的小花朵,星星般散落在绿叶丛中,总是平卧地上,匍匐着生长,像大地的亲密拥抱者,一株可占领一大片土地;果实则像颗绿色小地雷,上面长满软刺。然而,果实一旦变黄、苍老,身上的刺也坚硬起来,如利器般,不是刺破我们的脚掌,就是划破手肘,防不胜防。这种草就是蒺藜,令童年伙伴闻之色变。
汉代的《毛诗诂训传》曰,蒺藜之刺触伤人,疾而且利,故名蒺藜。这应该是关于蒺藜最早、最形象的记载。蒺藜的果实,多由4至5个分果瓣组成,排列成棱状球形,单一分果瓣为斧状三角形,多数小刺,并有对称的长刺、短刺各一对。当蒺藜果实成熟后,会散成五瓣,就像一朵奇特的小花,只是这“花”可不好惹,浑身的硬刺使其从一棵草摇身变成令人头痛的“武器”。骑着二八大杠、穿梭在乡间的岁月里,每次看到它,都会下意识地绕道而行,因为不知道它的尖刺藏在哪片叶子下面,如果扎破轮胎,回家就会挨一顿打骂。
种桃李者得其实,种蒺藜者得其刺。由于不讨喜的形象和“果实有刺,易伤人”的显著特性,蒺藜自古便被喻为不祥之物。《易经》中有“墙有茨,不可埽也。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这里的“茨”指蒺藜,这句用清扫不掉的蒺藜比喻丑事刺痛人心。《博物志》里也有“岁欲旱,旱草先生,旱草谓蒺藜也”,可见古人将蒺藜指示为旱年荒年的凶兆。当然,这也源于其植物生长特性:蒺藜,多生长于沙地、荒地,适应性广,对土壤要求不严,喜土质疏松、质地肥沃的砂壤土。在土地荒废处常见蒺藜蔓生,古人将其喻为荒年干旱之兆也在情理之中。如唐代姚合《庄居野行》诗“我仓常空虚,我田生蒺藜”,宋代苏轼《韦偃牧马图》诗中的“沙苑茫茫蒺藜秋”,陆游《焉耆行》中的诗句“莽莽惟有蒺藜生”,似乎都将蒺藜作为旱灾的注脚。
除了不祥旱兆外,蒺藜多刺的形象在文学作品中也常常被丑化。汉代文学家刘向诗作《九叹·思古》曰:“甘棠枯於丰草兮,藜棘树於中庭。西施斥於北宫兮,仳倠倚於弥楹。”这里用甘棠比喻美女西施的遭遇,暗指贤臣失势;却用蒺藜比喻丑妇仳倠受宠,暗指奸臣得势。《楚辞》中也有类似的句子,“江离弃于穷巷兮,蒺藜蔓乎东厢。”屈原在《离骚》中既歌颂香草美人,也鞭苔以臭草恶木为喻体的奸佞小人,“鲧婞直以亡身兮,终然夭乎羽之野。汝何博謇而好修兮,纷独有此姱节?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独离而不服。”薋即蒺藜,蒺藜和其他两种植物荩草(菉)、苍耳子(葹)一同被屈原视为恶草,用以比拟谗佞小人。
可是,单凭外表就判定事物的美丑是常见的误区。就像蒺藜,虽然长相丑陋,但在《神农本草经》中可是上品本草,久服蒺藜能长肌肉、明目、轻身,刺蒺藜有平肝明目、散风行血的功效。古代中医典籍有一道美白肌肤、淡化色斑、改善暗沉的外用美容方剂“八白散”,蒺藜(又称白蒺藜)就是其成分之一。据传慈禧人到中年之后,焦虑自己日渐粗糙、暗沉的皮肤,御医李德昌就在八白散的基础上,制作出了玉容散;慈禧用后,皮肤得到极大改善。八白散和玉容散都是美容名方,“能使人面如玉”,这其中也有蒺藜的功劳。
铁蒺藜,是古代军队使用的一种秘密暗器,其发明就源于蒺藜子的启发。这种武器一般有4根伸出的铁刺,长数寸,凡着地均有一刺朝上,简单而实用。据说战国时期已开始使用铁蒺藜,战争时将铁蒺藜撒布在地,可以迟滞敌军行动。秦汉以后,铁蒺藜成为军队常规防御器材。
世上任何生物的存在,都有其作用和价值,就像并不讨人喜欢的蒺藜,也能活出自己生命的意义。不过,随着时代发展、科技进步、土地开发,曾经随处可见的蒺藜,如今却难寻踪迹;遍地蒺藜的画面,似乎只能在童年的记忆中寻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