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翔
小区的石榴树,前几天还有些青涩的果实,仿佛一夜间晕染上了动人的酡红,沉甸甸地压弯了柔韧的枝条。
邻家的葡萄架上,一串串葡萄日益饱满,青翠中泛着紫晕,远远望去,如缀满藤蔓的晶莹宝石。偶有孩童站在藤架下张望,澄澈的眼眸中满是期盼,从他们的身影里,我仿佛看见了自己为一口清甜而雀跃欢呼的遥远童年。
一片黄叶滑肩而下,我意识到:浅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降临了。浅秋,清韵温婉,如同一个纯洁无瑕的少女,在“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彼岸,盈盈独立。带着风的温柔,携着云的洒脱,迈着轻盈的步履,从山高水长的遥远天际,不舍昼夜,一路奔赴而来,默默走进时光斑斓的画卷,淡远而清雅。
清晨,雾像一群慵懒的精灵,在树丛间缓缓蔓延。淡白的水汽缠绕着墨绿色的枝丫,每片叶子都沾着细碎的露珠,在微光中闪烁着晶莹的光泽。指尖轻轻一碰,凉意便沁入肌肤,倏地钻进心里。远处的山峦,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着。
太阳升起,晨雾消散,天空像一块被艺人雕琢过的蓝宝石,浮着几片雪白的云朵。偶尔有雁群排着人字掠过,在天际留下淡淡的剪影。阳光依旧炽热而明亮,但带着一丝柔和,像被稀释的蜜糖,缓缓地流淌在屋檐、枝头与行人的肩头。街道两旁的树木,依旧枝繁叶茂,绿意盎然。莲花湖里,莲花虽然已不再像夏日那般娇艳欲滴,仍有几朵倔强地绽放着,粉色的花瓣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与碧绿的荷叶相互映衬,呈现浅秋时节特有的美丽。蜻蜓在水面上轻盈地飞舞着,溅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打破了水面的平静。岸边的垂柳,有些叶子已经泛黄,不时有落叶飘落湖中,宛如一只只小船,在水面上飘荡。
浅秋的风,带着几分凉意,像一位踮着脚尖的岁月访客,轻轻叩响季节的门扉。它掠过原野,镀金成熟的稻穗;拂过湖面,揉碎云裳的倒影。梧桐叶是浅秋写下的诗行,银杏雨是浅秋压卷的印章。浅秋最懂人间意绪,风卷黄叶,如低语,如叹息,那是一种轻柔而又深沉的旋律。
行走在山野小径,触目一片浓绿。仔细观察,发现万物都在悄然浸染秋的踪迹,草木的芬芳里多了几分醇厚,空气的流动中添了些许清冽。叶子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改变着色彩,从深绿到浅黄,再到边缘的橙红,像是大自然在精心调配一幅渐变的画卷。银杏树扇形的叶子一层层随风而动,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斑驳的树影。叶子边缘泛起浅浅的淡金色,如同岁月不经意滴落的颜料,在浓绿的底色上晕开点点秋意,风一吹,沙沙作响,像在耳畔低诵一首人间浅秋里深情的诗歌。枝丫间,蝉鸣声声,一声比一声短促,仿佛在数算最后的夏日;但曾经震耳欲聋、仿佛要撕裂空气的磅礴气势,已经不再,叫声逐渐稀疏,音调也比往日低沉许多,仿佛带有疲惫与悠长的告别意味。
蟋蟀在草丛里拨动琴弦,窸窸窣窣,像在吟唱古老的谣曲。这份呼之欲出的秋意,虽然还未到层林尽染的阑珊地步,却已足够撩动心弦。偶尔有叶子从枝头飘落,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宛如金色的蝴蝶,轻盈地飞舞;有的恰似红色的枫叶,热情地燃烧。我轻轻地拾起一片落叶,它的脉络清晰可见,仿佛是岁月的刻痕。
山林深处有人家,三五栋木质结构的陈旧农舍,稀稀疏疏地掩映在绿树翠竹丛中,鸡犬相闻,鹅鸭追逐,木墙悬挂的红辣椒串笑开了脸,一丛紫红色的鸡冠花热烈如火,数朵嫩黄色的曼陀罗宛如初升的阳光,在院落之间互相辉映,摇曳生姿,暗香浮动,沁人心脾。看见几个不速之客,主人热情邀请进屋喝茶,葡萄、西瓜、蜜桃摆了一桌,屋舍简陋,人情唯美,是这个浅秋最难忘的记忆。
告别农舍主人,已是傍晚,夕阳给山川、河流、田野披上一层金色的面纱。田野里,金黄的稻穗低垂着头,在晚风中摇曳,仿佛是一片金色的海洋。远处的地垄边,野菊已悄然缀上几点鹅黄,与晚熟的稻浪一同摇曳。宝石河里有小小的鱼儿,蝌蚪大小,游来游去,和土地颜色相近,很不容易辨别,只有在它们倏忽间游走时,才意识到那是几条小鱼。极目远望,黄昏,落日,晚风;一些凝肃,一些沧桑,一些薄凉,一些怡然。
浅浅之秋,如同人生旅途一段静水流深的时光,从容告别了青春盛夏的喧腾激烈,又尚未抵达生命晚秋的沉静苍茫。浅浅之秋,温煦和暖,却也蕴藉着一份走向清醒的凉意。浅浅之秋,充盈着果实初成的丰盈喜悦,也沉淀着迈向深沉的智慧。它不疾不徐,澄澈高远,于无声处,以风为笔,以露为墨,在天地万物间,也在每一颗感知敏锐的心田上,从容书写着季节流转的深意。浅浅之秋,轻倚时光门槛,看一片落叶渲染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