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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3
星期二
当前报纸名称:西安日报

半生缘

日期: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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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08 西岳       上一篇    下一篇

夜读 IC photo供图

  □卢学敏

  台灯的暖光,轻柔地落在书桌之上。

  在这光晕里,钢笔尖似勤恳耕者,犁开泛黄稿纸,“沙沙”地书写声唤醒了我

  沉睡中的文学旧梦。粗糙的纸纹摩挲着指尖,那微微的硌痛,烫出了年轻时炽热滚烫的热血。于我而言,文学啊,曾是年少时燎原烈火般熊熊燃烧的梦想,是中年无奈被搁浅在生活泥沼中的遗憾,更是暮年里照亮心灵归航的那盏温暖明灯。

  十七岁的冬夜,凛冽的风在屋外肆虐,世界仿若冰封。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倾洒,寒意似要冻住一切。我缱绻在被窝中,诗句如灵动的飞鸟,在脑际盘旋啼鸣,惊醒了夜的那片宁静。我赤身陡然而起,双手急切地从枕边的铺褥下,摸找出了手电筒、纸张和钢笔。手电筒微弱光亮下,饱含墨汁的笔尖,一下子刺破了周遭的寂静。宿舍里此起彼伏的鼾声中,我伏在锈迹斑斑的铁架床上,任由思绪随笔尖在纸上飘向诗意的远方。直至起床钟声漫进窗来,我才惊觉手指早已冻得僵疼,可心底却满是畅快。

  为购得心仪的书籍,我曾度过了一段节衣缩食的日子。犹记得初中那会儿,我对《艾青诗选》爱得痴迷,为了将它收入囊中,硬是连续半个月都靠着啃馒头就咸菜度日。咸一口、淡一口,馒头噎嗓难咽,可每次想到能攒下钱买书,便也觉得没那么难熬了。前桌的女同学心思细腻,瞧出了我的窘境,不时地趁旁人不注意,悄悄往我手里塞熟鸡蛋,嗔怪带着关切:“别把自己折腾坏了,书又不会跑。”那鸡蛋握在手心的温热,至今难忘。

  青春岁月里,我还在狭小宿舍与文友组建文学社团。简陋的屋子墙皮剥落,仅一桌一椅,大家或坐或站,热情却丝毫不减。我们围坐在一起,常为创作构思争得面红耳赤,又因满意作品欢呼雀跃,每一页油印刊物都浸透着热血。最难忘李小雨、赵宏友等诗人、作家来县讲学。得知消息后,我们兴奋得几夜没睡好觉。授课结束,我们怀揣忐忑与崇敬叩开宾馆房门。屋内油墨香混着茶香,桌上摊开的稿纸还带着温热。李老师戴着眼镜,接过习作逐句点评,时而皱眉思索,时而眼露赞赏:“基础很好,有的还写得不错,继续保持!”临别,她挥笔为社刊题下“爱诗的心灵永远年轻”,墨痕至今鲜活。

  然而,生活的变故总是猝不及防。2002年深秋,连绵的雨拍打着出租屋破旧的窗。我下岗后,承载文学梦的稿纸,渐渐被麻将牌取代,杂乱的碰撞声日复一日消磨着热忱。后来应聘到机关从事公文工作,面对如山的材料,我每日字斟句酌,文学成了遥不可及的星辰,只能在深夜仰望。一次,女儿拿着作文找我指导。当时我正被材料困住,心烦意乱地敷衍:“爸爸现在忙,你自己先看看。”她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转身离开时,马尾辫扫过门框的脆响,像把小刀扎在我心上。这份愧疚,多年来挥之不去。

  五十岁后的一个午后,斜照的阳光,照亮了书房角落蒙尘的旧稿本。翻开泛黄纸页的脆响,惊飞停歇在窗台上的麻雀;刹那间,往事如潮水涌来。再次握笔,心境已然不同。我不再追求华丽辞藻,而是书写生活本真:姥姥放猪时的身影,母亲灯下缝衣的慈爱,妻子鬓角的白发,儿女作文里的依赖……平凡中满是温度。

  如今,案头总摆着泛黄的油印刊物,卷起的纸边藏着青春热血、追梦时光。文学于我,是岁月刻刀雕琢的艺术品,削去浮躁,留下生命最本真的纹路。当笔尖再次触碰纸面,沉睡的文字苏醒,在光影中起舞,诉说着解不开的缘分与人生悲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