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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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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作家”轶事

日期: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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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08 西岳       上一篇    下一篇

  □叶志俊

  “马作家”,是我们这里的人对一个已经七十古稀之龄老头儿的习称;不含褒义也不含贬义,反正就这么很顺口地叫到了现在。

  “马作家”这个名号,还是他自诩的,说那些年在北路一带给人家干活,那里人看他一到就都吆喝“马作家”来了。“马作家”那天就沾沾自喜、心花怒放,那一天干活全身就充满了力气。“马作家”回来,逢人就这么谝他的轶事。他说得天花乱坠,说得别人插不上话题。他说在北路干活自由自在,写瘾犯了就放下锄头。开始“伏案疾书”。那里的人,都知道他有这个习好,就都随了他的愿;反正工钱低,五块、十块,他也不计较,就随便地收,没人讨嫌他在夜里的电灯下读书写作。

  消失半月或一月的“马作家”,突然出现在村里的时候,就见他房门大开,门前搭一张方桌,桌上摆满笔墨纸砚,还有书籍,他开启了又一天的写作之旅。此刻,倘若村人从他门前经过,如果搭讪地说“马作家”回来了、又在写文章,“马作家”立马来了兴趣,会跟你海阔天空地说个没完没了,偶尔还拿出他的“作品”进行炫耀。如果你不言不语,人家也会置若罔闻,就像视而不见,视你为过眼云烟和一缕空气。

  “马作家”的官名很是沾了点文气,他是乡里第一届初中毕业生,在那个年代还算是一个秀才。“马作家”是结过婚的人,年轻的时候给人家当过上门女婿,听说是因为光写作不干活被岳丈家“休”了。走人那天,岳丈让他领个娃去将来养老送终,他死命不要,走时却背走了一个猪娃。这事儿传到山前岭后、前乡后河,众说纷纭,褒贬不一。村人说这不是一个正常人干的事,后人不认他这个老爸也有一定的道理。

  “马作家”其实早年就写些新闻或者人物通讯的稿子,偶尔得个一块、两块的稿费,就像打了一针强心剂,不厌其烦地“爬格子”,信心十足地往县广播站送稿子。时间长了,再得个“优秀通讯员”什么的奖励,那更是着魔似的去采访,不厌其烦地跑单位去死磨烂缠地求人盖公章。这个时候,他俨然觉得自己是个“作家”了。那年,他弄了个市级通讯员采访证,就像获得了宝贝,逢人就说,见人就掏出来炫耀,就像在地上捡了一块黄金、那个年代办了个出国护照本。

  上世纪80年代,“马作家”收到一张或两张稿费单是经常的事情,这是他的精神肯定和劳动报酬的回馈,三块四块的就经常不断。“马作家”每次就要辛苦一趟,邮局很远,出了十里路的山沟还要顺着铁路走二十里,取一次“稿费”非一天不可。这一天,身穿黄衣服黄裤子的“马作家”,走在铁路上精神抖擞、趾高气扬,就像去赶赴一场盛会。倘若这次你又遇见他,他会主动地跟你老早搭话,报告一个似乎天大的好消息,说他去邮局取稿费呀。说完,就嘴里哼起小曲儿,朝铁路的那头走去。

  “马作家”写作起来,还是20世纪的模式,一个字一个字地誊写到稿纸的方框里,然后买个信封,贴张邮票再发出去。后来,他把文章写好后拿到文印部去打印,然后寄给编辑部。他不会用智能手机,也不会操作电脑。我知道他后期不写新闻了,改写一些乡间趣闻轶事或快板顺口溜的文字,专攻一家市级民间文艺刊物,偶有“豆腐块”发表。

  “马作家”和我是同乡,他常来找我聊写作上的事儿,说得喋喋不休、天花乱坠;此刻,他才不管有无旁人。我知道他的性格特点,就顺着话恭维。其间,不能泼冷水,只能拔高说奉承话;否则,会立马跟你没有共同语言,变脸比脱裤子还快。我看他兴致很高、满腹激情,就让他一人娓娓道来,我则洗耳恭听。有一次,他来我的店里买了二十斤面粉、三四把面条,背在身上和我聊天。走了又回来,回来又走了;如此往返,来来回回,始终不肯把背篓放下。有时人都走到半梁上了,还在高喉咙大嗓门地吼着我的名字,说写作的事儿,声音传了满庄,我有些哭笑不得。

  后来,我有好长时间没有见过“马作家”了。当再次见到他的时候,闭口不谈文学,买了东西就走人,我觉得很奇怪。这次,我看到他显老多了,走路也蹒跚了起来,步子很沉重。也许是真老了的原因,身上的衣服裤子就像油漆口袋,显然很长时间不见水了。衣服外边还吊了一个尿袋,我询问才知他前列腺有了大问题。

  “马作家”与前面比,判若两人。他多半辈子单身过来,行事却剑走偏锋,让人不可思议。听说死的时候却没有受床榻之苦,头一天还是好人,第二天人就死了。“马作家”这辈子虽没有留下做枕头的“著作”,但他到仙界去走得开心,不拖泥带水。对于他来说,这也算是一种难得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