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会贤
在村东地坑院里纳凉,是儿时经历中永远无法忘却的记忆,是三夏时节最惬意的事儿,成为嵌入我生命的本能追忆。
时光跌跌撞撞,季节来来往往,及至静而不争、万般随缘的暮年。每遇酷暑难耐的夏夜,我还会时常梦见儿时纳凉的场景。儿时的我,是在关中西府旱塬上一个小村庄里度过的。那里是先辈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地势平坦、水源匮缺,黄土深厚、少有沟壑,四季分明、气候迥异,每临三夏奇热无比。热归热,但一年四季中,我还是最钟爱三夏时节,因为那段时光是纳凉的最好窗口期,纳凉带给了我太多的乐趣和享受。
古人采用农历计时,四月为孟夏,五月为仲夏,六月为季夏,合而称之为“三夏”。每年这一阶段是农事活动最为繁忙的时期,是农作物夏收、夏种、夏管的重要阶段,今人称之为“三夏”。虽然古今人们对三夏的定义有所不同,但相同且亘古不变的一点,就是这个时期是一年中气温最热的时候。
记得那时,村庄里人家大多住的是低矮的土坯墙、麦秸顶的屋子,光景稍好些的人家也不过是一砖到顶的瓦房而已。由于缺乏雨水,植被很少,一到夏季,屋里热得跟蒸笼一样。但在村子东头,却有一处陡然下陷八九米深的地坑院。一条细细的坡道,从正南方向的平地上缓缓地通向那里。院子方方正正,足有二百平方米开外,四面崖壁如刀切一般垂直。院子里有两棵硕大的枣树,茂密的树枝严实地遮住了刺眼的阳光,使人一进院子便能感受到阵阵清凉。院子里共有五孔窑洞,东西南面各一孔,坐北朝南有两孔。
偌大的院子里,就住着由山东逃难过来的务瓜匠老夏一人。窑洞的门窗虽然显得老残破旧,但老夏却把窑里打扫得很干净。大土炕上,铺了一张由他亲手编织的草席。每到三夏,窑里格外凉爽,与窑外判若冰火两重天,这里就成了村里娃娃们纳凉的绝佳之处。老夏不但是个务瓜能手,还是个爱说爱笑好热闹的主儿,讲起故事来也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我平生第一次听《三国演义》,知道曹操、刘备、孙权、诸葛亮,就是从老夏那口带着浓浓山东口音的讲述中得来的。我们往往会听着“草船借箭”的故事,在“火烧连营”的战场上进入梦乡。
地坑院的东南角上,有一口深水井。平时,用一块厚重的粗石磨盘盖得严严实实。辘轳上的井绳,足足缠了四五十圈。老夏用酸枣刺在井台周围扎了一圈篱笆,防止孩子们和猫狗等动物靠近而发生危险。午睡起来后,我们还都有些迷迷瞪瞪的,老夏就会绞上一桶清冽甘甜的井水来,一口下肚,个个立马神清气爽。正当我们要撒欢儿散去的时候,老夏就会从窑洞深处的小套窑里抱出个大西瓜来,那脆脆甜甜的口感简直绝了,甜到心坎里去了……
那么,这个地坑院的主人是谁呢?据村里的老人们讲,原来这里住着老两口和他们的独苗儿子。窑院是他们祖上传下来的,少说也有百十年的历史了。新中国成立前夕,国民党部队抓壮丁,把儿子抓走后就杳无音信。上世纪50年代末期,老两口过世后,院子便撂荒了。那年山东遭灾,老夏逃荒至此,就落了脚。经他一番整修后,这个荒芜的地坑院又焕发了生机。
探究地坑院的来历,原来是古代先民们穴居方式的遗存,是少雨多旱的黄土高原上最古老、最独特的民居之一,更是大自然赐给生活在这片黄土地上的生灵的一份厚礼。很遗憾,再想回到那样的院子纳凉,只能是梦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