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华
榆林明长城内外,地形地貌极具特色,南山(坡)、中滩(平)、北沙(漠),河塬纵横、梁峁相嵌、滩川交错。
长城以北有二百多个内陆湖泊,当地称之为“海则”。沿着长城边的“盐马古道”西行,至三十六堡之盐场堡,即进入连片耀眼的盐海则之域。盐海则不仅波光粼粼,而且采集的盐堆积如山。盐湖群,古代属定边营堡统辖,开采始于秦汉,昌于唐宋,盛于明清。花马池盐湖所产之盐,民间称白盐、花盐、老湖盐,色白、粒大、质优,保鲜效果好,是食用盐和腌制盐的精品原料。万顷银湖三里廓,十分景色九分盐。盐湖“朝取暮生,暮取朝复,取之不竭”。千百年来,南来北往的客商来此购盐,悠悠驼铃声,伴着《赶牲灵》的陕北民歌,高亢激越,空灵缥缈,相伴白云,逸达远方。
离开盐海则,来到陕西省和内蒙古自治区交界处的红碱淖海则。亭亭玉立的王昭君雕塑,位居神木市景区。传说,王昭君当年远嫁匈奴,沿着秦直道一路走来,进入尔林兔草原,下马回望,乡关万里,千般感慨,万般惆怅。她驻足七天,以泪洗面,于是一汪六七十平方公里的红碱淖海则形成了。王母娘娘为此感动,便派七仙女下凡,各持一条彩带,从七个不同的方向舞开,引来了七条季节河,同时流入红碱淖海则。其实,红碱淖海则是清代起逐渐积水而成的年轻湖泊。
红碱淖海则,在蓝天、金沙映衬下,水势浩渺,波光潋滟,绿中透蓝,如明珠,似宝石,令人如临梦境一般。这儿还是鸟的世界,系全球最大的珍稀濒危鸟类遗鸥栖息地。春秋两季,各类珍禽候鸟结伴而来,遗鸥翱翔,天鹅展翅,鸳鸯戏水,鱼鹰穿梭,白鹭追逐嬉戏,金雕横空掠过……
乘游艇前往属于内蒙古伊金霍洛旗景区的北岸沙地。我坐在一棵古柳树下,思绪漫游在悠悠的历史长河中。这方神奇的黄沙厚土,埋没了石峁古城、阳周故城、统万城、秦直道、成吉思汗的马蹄印、秦汉明长城,展现过“大漠孤烟直,黄河落日圆”“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的诗情语境;留下蒙恬、汉武帝、赫连勃勃、李继迁、李元昊、狄青、成吉思汗、余子俊、李自成等无数英雄豪杰的印记。
红碱淖海则以大传奇,而我家乡的海则是淡水珍珠,灵气十足。学生时代,有一年暑期,我带着几箱蜜蜂,在家乡海则滩的海则边放(养)蜂。一天子夜,我躺在被太阳炙灼得热乎乎的沙滩,望着星空,听着海则在风中发出的轻呼短哨声音,浮想联翩,心中和海则对话:海则,你为什么受宠?海则似乎对我说,她是大地的眼泪、沙漠的情人、沙漠里农牧民的命脉。从此,我读懂了,海则是毛乌素沙漠的眼泪,富有光泽和深情;海则是毛乌素沙漠的情人,一阳一阴,永不孤独寂寞;海则是沙漠中有灵性之物。风来了,海则跳起了舞,也吞噬着从沙漠中卷来的黄沙:下雨了,雨脚敲击着水面,海则就愉快地唱起了歌;飘雪了,海则素面朝天,敞开心扉,与天空对话;春天来了,海则换了装,朝气勃勃,生机盎然;夏天骄阳似火,海则调节着气候,滋润着农田;秋天,海则心花怒放:香蒲举起一把把焰焰火炬,芦苇花语此起彼伏,湖水清澈,海则成了南飞大雁的驿站,接待、欢送着一拨一拨的栖客……在我的心目中,与海则一往情深的是沙漠、农牧民,还有我。
一缕清风徐来,拂动着海则滩涂的芦苇、蒲草,还有沙地里的沙柳、沙棘、沙芥、沙葱、沙米草……也拨动我的心弦,我隐约萌发自己应该成为海则的闪念,具有宽广的胸怀,不仅志向远大,且把烦恼抛洒在沙漠。远处,农舍闪烁着一盏灯光,时而有狗吠声、蛙鸣声响起,和着我的情愫进入梦乡。
我家乡的海则,流传着诸多动人的故事。该地未沙化前,赫连勃勃在此建立大夏,修筑统万城。相传赫连勃勃一次外出狩猎临海则附近,人困马乏,口渴难忍,忽然发现一股清泉喷涌而出,遂安营扎寨。饮用后清凉可口,甘美异常,沐浴后皮肤光洁润滑,神情怡然,连连夸赞“若斯之美,真乃神水”,后人便将该地命名为“神水沟”,沿用至今。
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我家乡海则滩的海则,曾经是蒙汉游击支队战斗、隐蔽过的地方。家在沙漠中的红军将领曹动之,率领蒙汉骑兵游击队,驰骋在长城内外,在海则滩安家、战斗。解放战争时期,这里曾掉落过一架国民党的运输机,十乡八村的居民前往现场察看;新时代,这里建设了通用机场,成为无人机试飞基地。二十世纪中叶以来,沙漠里的居民大植防风林带,引水拉沙,改造沙漠,填海则造田;至本世纪初,已经有600多万亩沙地被治理,止沙生绿。
家乡海则因地下水位下降,只剩下几十平方米的一汪泪水;红碱淖水面也逐年缩小……即便如此,多年来我与海则之情,仍若陈酿老酒与日增香、韵味犹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