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会玲
近期热播的电视连续剧《生万物》，以鲁南天牛庙村数十年间土地制度的变迁为线索，通过宁、封、费三家的兴衰，探讨了作为生存根基的土地与人性之间的深刻联系，展现了农民在时代变迁中对土地的复杂情感。可以说，《生万物》对农耕文明的深度挖掘，让观众在回望中也读懂了自身与传统、大地的深刻联结。
这部剧最触动我的，是人们对土地的深情守望。自古以来，土地就是人类的“衣食之源”，凝聚着人们对“根”的认同、对生活的热爱与期盼。“种庄稼的人，生在土地，长在土地，最后也得死在土地。离了地，魂就飘了，根就断了。”这句台词是最有力的说明。剧中人物与土地无法割裂的深厚情感，令我一次次泪目。人人都渴望土地，为此目的，亲戚之间不惜反目成仇；邻人之间也时有隔隙，就是兄弟手足也不免显得薄情寡义……一句话，有的人为了土地，道德伦理与家庭情感皆可牺牲。十里八乡的首富宁学祥，在长女宁绣绣出嫁当天被土匪绑架索要赎金的关键时刻，仍不愿卖地赎人，甚至让次女宁苏苏替嫁。不仅如此，他还时时想着拥有更多的土地，总想以最低廉的价格弄到手……这个人物精明算计，热爱土地，爱与土地相关的一切事物。他一有空，就去拾粪。他说：“粪是粮之鬼，粮是粪之精。”好在他最终幡然醒悟，临终前除了留给儿女少量的土地，剩余的全部分给贫苦农民，他说：“你好好对待土地，土地才会对你好。”
寡居多年的费左氏相对慈善一些，尚能款待佃户，但对土地的守护也从不马虎。铁头家从他爷爷手里就开始租种费家13亩土地。铁头父亲死后，娘俩小心翼翼地守候着这些地。可铁头家欠租太多，费左氏毫不犹豫地将这些土地转租给封二。铁头绝望地喊道：“这13亩地就像俺的命根子，你抽走了，俺和俺娘拿什么活呀！”当铁头娘拿着费家写给他们的永佃文书时，娘俩跪在地里高兴地喊道：“俺永佃了！”有了自己的土地，铁头拉起心爱的银子跑到地里，兴奋地抓起一把黄土让银子闻，并由衷地说道：“这不是土，这是俺的地，是白面饺子味，是果子仁的香味，是秫秫造的酒香味！”
封二对土地更是万分迫切，他守着父亲留下的十八亩土地，总想着再买些土地凑个整数。儿子封大脚也热爱土地，第一次看到大海的时候，他脱口而出：“这么大一片海！这要是一片土地该多好啊！种满庄稼，无边无际。”这些，就是土地刻进农人骨子里不可替代的生命给养和精神寄托。
《生万物》中，土地对人物性格也起着至关重要的塑造作用。剧中主角宁绣绣，从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沦为被人瞧不起的“被马子（土匪）坏了的女人”。当封大脚救了宁绣绣，父亲封二想要宁家的土地，同意儿子娶回了宁绣绣。从天而降的遭际，使宁绣绣一步步加深了对土地的认知。面对父亲的冷酷无情，她毅然决然地斩断了与封建家庭的利益联结，但现实的骨感也令她无所适从。她不会做饭，甚至不会生火，更谈不上种地。幸运的是，她有一切以她的感受为要的丈夫，还有善解人意、处处关心呵护她的婆婆。在淳朴的家庭里，绣绣重新体验到失去了的家的温暖，也在生产劳动中领悟到土地与农民的血脉关系，不仅完成了主体性格的建构，也在时代的动荡中觉醒。随着剧情的发展，宁绣绣越来越离不开土地：“土匪绑我，亲爹弃我，世道欺我，可老天爷给我留了条活路，让我看清”这是她在历经磨难之后对土地最深沉的告白。
在剧中，土地和农人的血脉相连，还渗透在二十四节气的物候文化中。二月二这一天，人们举行隆重的“踅谷仓”仪式。到了立春节气，又举行隆重的“试春气”仪式：封二带领村民虔诚地跪地焚香祈福，在地上立起竹筒，再把一根翎毛放进竹筒。片刻之后，翎毛自竹筒中轻飏而出，便预示着春气动了，可以耕种了。为此，村民们欢呼雀跃。他们坚信，土地孕育万物，土地有“气”，只要遵循自然节律，就能获得丰收。这些传统仪式，是数千年来农民对天地的敬畏、对土地的信赖，也是对生命的珍惜和爱护，更是农耕文明的一抹精神底色。
千百年来，中国农民与土地都有着深厚的情感。春种秋收，夏长冬藏，土地的恩泽就是源源不断地生长万物、滋养人类。土地的美德，就是用不间断的输出供养人类繁衍生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土能生万物，地可发千祥。土地之于人类的恩德，人类永远无以报答。三餐四季里，唯有对其永怀敬畏，亘古守望，才觉心安和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