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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4
星期三
当前报纸名称:西安日报

秦岭之心

日期: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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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08 西岳       上一篇    下一篇

《风吹草低见牛羊》 肖明 摄

  □王飞

  但凡从山北过来的人,经过山南一座座长长的隧道时,人就好像进入了秦岭的肺管子。

  被带出后,面目狰狞的汽车状态陡然变得柔顺了起来,昏沉沉的躯体立刻有了精气:一座连着一座的山峰绿得发亮、发稠,那种绿像是翠色的流釉泼上去一样。高低大抵相同的树木朝天伸长着,一根挨着一根,互相不排挤,如头发稠密。铜钱大小的雨点打在车窗上面,让人忘了刚才的烈日照天,新的景致赫然出现在眼前,到宁陕了。

  从山外来县城的车子,必然要经过一座石桥。桥面不宽,来往车辆依序而行,互不相扰,从未拥堵。数丈宽的河水起伏奔涌,湍湍急急,如山豹展腰跳跃,一刻不停歇地追逐着前方。有黄褐巨石盘踞河中,经年累月被冲出层层叠叠纹理,高出水面,岿然不动,两头狭隘,从高处看去,竟是一艘水上浮船,风尘仆仆,像是一千年前赶着水路而来的商船。走几步再观,巨石又化作一朵巨大睡莲安卧中央,莲瓣圈圈叠叠,刻出来一样。这般的天地造化,在城中的河里显现,吉祥安康就容易理解了。

  河叫长安河,说是和长安的子午峪有联系。长安的水牵连着宁陕,宁陕和长安也像水一样紧紧拥抱着。安康虽辖宁陕,但宁陕距西安最近。个把小时的路程,让宁陕人和西安人的生活发生关系,地处深山,却信息广大,能量巨大,视野开阔,谈吐不凡。城在一条川道里,两面皆是高山,唯有长安河不管不顾咬出了一条出山的路。环山公路,是顺着河流的走势流向远方的。想必在古时,这条河流必然是宁陕人走出大山重要的交通工具。沿河岸走着,但见两边楼房鳞次排列,都不高峻,有的颜色泛青,有的面目俊朗,有的静默蛰伏。

  街面上,见不到急得鬼吹火的人。做生意的人坐在门口,腿搭在凳子上,一旁放着茶,来了生意,也不急,“先坐嘛,喝杯茶。”从他的壶里给你倒杯茶,陪你聊几句;喝完茶,才慢慢起身,问你要吃啥。街上走路的人,也不急。走到哪里,歇到哪里,走到哪里都能有杯茶吃。累了,就在街上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没人催促,连手机铃声都鲜有响起。路上的保洁员,拿着夹子捡垃圾,看路上实在没垃圾可拾,走着走着就坐在路边一本正经地编草鞋。各人把各人的事情做好,路干净着,没必要八小时都必须站得端端的。漫坡上到处都是一条条旧巷子,虽短但静,绿藤爬墙,已是城里百姓住了很久的故地,发生了多少小城故事、人生悲欢。

  傍晚时分,太阳滚进了山谷里,山城夜灯渐次点起。乡里的山民、城里的居民,纷纷涌向山下面的一块空地。以一座山脉为背景面的舞台,出现在长安河的边上,四周环成一个坝地,几千人围坐在一起。夜彻底来临时,抱着猪仔的、牵着羊的,纷纷登台歌舞。上至七十岁村翁,下至三岁童儿,纷纷展喉献艺,唱的是山乡巨变,舞的是甜美生活。凡出场者,嗓子像泉水潺潺,脚底踩着草叶,身上带着露珠,一招一式让山谷顿首,一颦一笑使河水欢腾。更有十几个乡镇书记、镇长,带着自己的兵,不惧人前表演,拿出真诚和真情,争先登台演绎,将乡村振兴、文旅融合、产业发展巧妙化作喜闻乐见的歌曲、小品,展现绣花般的功底,流淌出一腔热血。

  此举很快让全国各地游客潮涌而来。县城路窄,停车不易,干部们便走路、骑电动车上班,把单位大门打开,把车位留给游客。街道上店小桌少,吃饭不便,街道上又全摆成餐桌,让游客坐在宽敞的街道上品尝山珍野菌。外来的客人吃一口饭,抬头便望见了巍峨的秦岭,这种体验世间难遇。

  第二日出县城,继续往南去二十里。车停一山根平坦处,脚下传来震天响的擂鼓声,从山下望去,滔滔巨浪携裹着泥沙,万马奔腾,汹汹涌涌,向前面的几字湾撞过去。千万个浪头,争先恐后打在坚不可摧、高高的崖壁上面时,突然一瞬间被抽走了筋骨,去除了暴戾,温柔地汇集成柳条般的流水,折向南边的山地。河水拐弯的地方,形成一道台地。台地和河流,一阴一阳,一动一静,竟酷似一张太极八卦图。此地名渔湾,湾上散落着原木风格的民宿,坡下梯田千亩,山梁上瞥见廊亭,茶舍搭在山腰,白云丝丝缕缕缭绕不断,人们已想不起自己来自何方、归往哪里。湾子常有朱鹮来往栖息,从不怕人,人也不惊讶,两者相处像邻家兄弟一样,相熟相近。

  临走,在雨里站着的星兄对我说:“要常来呀”。我不把这当客气话,这个县被称作是秦岭的心脏。住在心里的人,从不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