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林燕
到了八月，园子里的花木除了紫薇、苦槐、栾树和月季，就只有木槿开花了。
紫薇花密集纷繁，红粉白三种颜色热烈奔放，花期也长。苦槐又叫苦参，花开，细碎得很，风一吹，地上落得一片绿黄，又一吹，仍是一片绿黄，人踩在上面，似乎有点小浪漫的感觉。栾树之花也一样，开在高高的枝头，风一吹，树下满是藤黄一片，也很细碎，浪漫。月季呢，与它们都不同，深红或者粉红，一朵一朵，挨挨挤挤，非常冶艳，仿佛夏日里所有的红都比它逊色。
木槿次第开花，不同凡响。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它较之上述几种植物的花，开得要含蓄矜持些，既不张扬，也不盛大；既不细碎，也不密集。它是稀稀疏疏，晨展暮合，一日一新。
木槿是锦葵科木槿属落叶灌木，花有复瓣和单瓣。复瓣的花朵很饱满，层层包裹，有如起了褶皱的罗裙，透着绸缎般的柔软质感。这种朝开暮落的日日新之美，既彰显了植物与节气的直观性，又蕴含了舜华易失的生命叹惋。“舜华”一词最早出现在《诗经》，本意是用来比喻女子的美貌。古人以“颜如舜华”寄寓于木槿花，大有喜爱之情。而木槿花的幽隐秀逸之态，也无声地向人们诉说着一种倾力绽放的勇气：生命的价值从来不在长度，虽柔弱到仅荣一瞬，也要向阳而生，以美于世。
小区园子里常见的是粉色木槿花，平日看到的木槿花多是单瓣，薄如蝉翼，有紫，有粉，有白；紫的如雾，粉的如霞，白的如雪。八月未央。每天早晨从广场上锻炼回来路过门前的几棵木槿树旁时，我总要驻足仰望枝头的那些木槿花。它们是那么地风姿闲雅，充满了天然的幽趣，在绿得沉静的万叶丛中，静静开放。金黄的花蕊，薄薄的花片，瓣子上那五六根清晰的蜜导线，无形中使得木槿树的花瓣有了一种立体感。它们开得正旺时，那些羞答答如二八女子笑靥般的花瓣，一律地停在了粉色上，它们时而静止，宛若早晨的一幅画；时而轻轻摇曳，仿佛抚慰这安静的时光。在它们的周围，一切看起来都像花儿本身那样可爱清新。
有时我在想，木槿树的植株线条如此地流畅而优雅，它的叶儿又如此地丰裕而别有幽意，它的花儿又这般地婉约娴静，由它们所营造出来的光与影，不仅仅丰富了它们自己本身的姿采，也恩赐给人一种大自然的美的清凉意，幽幽的，使一切的艺术在其面前相形见绌。我注意到，一旦木槿花凋谢之后，闭合的花瓣就会立刻变成淡淡的紫色。
奇怪的是，我从未见过蜜蜂在木槿树的花朵上觅食，而是有很多蚂蚁在花间忙里忙外，下雨天也不例外。出于好奇，我在网上科普了一番，才知道原来木槿花在生长的过程中，会分泌出一种含糖的物质，在诱人的花色与瓣子上竖立排列的蜜导线条的指引下，嗅觉敏锐的蚂蚁们纷纷而来，取食木槿花的花蜜与花粉，触碰了花朵的雌蕊和雄蕊，获得食物的同时也自然承担了为植物授粉的光荣任务。自然界真是神奇，生物之间的互生共赢法则，在木槿花上表现得淋漓尽致。“蚂蚁上树”这一现象体现着木槿花的智慧，隐秘而生动。
从前在乡下，村里有一户姓张的人家后院里长了一棵高挺的木槿树；夏日里木槿花开，整株树木，容颜秀美，一下子点亮了他们家的院子。女主人善厨艺，有一次从树枝上采摘了娇嫩的木槿花瓣，清洗干净后与面糊裹在一起，放在热油锅中滚炸，不一会儿就变得金黄一片。她曾取过一片让我品尝，那味道酥脆油香，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近些年，我自己好茶事，经常会亲自配制些煮茶的材料，都是植物的花、叶与果实。比如取成熟至八九成的无花果，切片晒干；比如取园中的枇杷叶片，除去背面的绒毛，洗干净剪成小片晒干；比如吃过的百香果的果皮，用线串起来晒干；比如今年从对面白鹿原坡上采摘的茵陈，清洗后晒干；比如落地的木槿花瓣，抖掉上面的蚂蚁，洗水，晾干……新鲜的木槿花瓣，我是舍不得去采摘的，想着留作一帧夏秋之时的幽邃风景，供每个路过的人观赏。
不知道木槿花下他人的感受，我与它们待在一起的时候，心中安静极了。感觉人的呼吸里带着淡淡的甜意，带着盛夏的秘密，也带着木槿花于朝暮之间的诗意。它们坐拥南风，兀自生姿；一身的静气，恬淡如今日光影，如昨日旧事。
我日日盘桓于木槿身旁，看着摄我心魄的那些花儿。即便树上日日新开，可惜，今天我所看到的这一朵，再不是昨日看到的那一朵了。然而，谁又能替代它们的独一无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