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耘芳
雨越下越大,似瓢往屋顶上泼水。
天黑下来,柯冬生坐在床上,拿块红布反复擦着小铜号。他心想雨这么大,月牙山会不会出事?放下小铜号,拨通富根电话,没有人接听。再次拨通电话,电话里富根有气无力地说:“要不要人睡觉,这么晚还打电话?”柯冬生回答:“赶快起来,一起去看看月牙山。”“你不是叫我走人吗?”啪的一声,对方关机了。雨越下越大,柯冬生心想,为了乐队的事情,下午把富根骂得狗血淋头,心里肯定有火。
前年,柯冬生从部队退伍回家,在村前建起苗木基地。平时到村里看看,半天见不到个人;下午太阳落下山,家家户户拴上大门睡觉。来到集市上,找到一家文具店,左看看,右转转,在柜台上看到一把金黄色、亮晶晶的小铜号。柯冬生对营业员说:“买把小铜号。”看着眼前瘦高精干的柯冬生,营业员说:“大号、小号、拉管号、锣鼓,是一套完整乐器,哪有单独买小铜号的?”拿起小铜号,憋住气,嘀嘀嗒嗒,冲锋号声在文具店里响起来。“这些全部买下。”柯冬生把整套乐器搬回家。
回到家,喊来富根,说:“山上树木越来越少,不要再贩运木材,我俩组建一个乐队,吹吹曲子,让村里热闹起来。”看着一大堆乐器,富根说:“成立乐队好,来钱快。”柯冬生听后,心凉了半截,富根心里只有钱。年龄相近、身材一般高的柯冬生和富根,一人一把唢呐,吹吹打打,吃饱喝足之后,主人还给红包。拿着红包,富根说:“有钱赚,真好。”
那年,政府号召适龄青年应征入伍,柯冬生找到富根,说:“考不上大学,一起报名参军去。”富根回答:“在家里做木材生意,来钱快。”柯冬生报名参军,来到南方部队服役,富根在家到处收木材,把木材运到山外卖。入伍不久,得知柯冬生到部队当上司号员,富根打电话说:“在部队里学个开车、做饭都行,退伍回家还能谋个事干。到部队吹军号,还不如回家吹铜号,有肉吃、有酒喝,还有钱赚。”柯冬生没应声,心想爷爷、父亲到自己都是军人,当年爷爷参加抗美援朝就是一名司号兵;战斗冲锋时,爷爷站起身,吹起冲锋号,战士们冒着嗖嗖的枪声,冲向敌人阵地。
村后是一片树林,中间有块宽大的草坪。每天早晚,柯冬生站在草坪上,站直腰板,拿起小铜号练习着。练习之前,柯冬生习惯地吹起冲锋号声,吹起来虽说没有军号带劲,但总觉得浑身有力量。傍晚,练完小铜号,准备回家,树林中一群小鸟飞起来。早就听村里人说,山上树木盗采厉害,莫非又有人偷采树木?收拾好小铜号,柯冬生跑去一看,一群人把树砍倒后,正在往山下运。柯冬生大声喊:“赶快放下,采盗树木一棵也不准动。”其中一个身材肥胖的小伙子说:“你只管吹号,这事与你无关。”仗着人多,一群人抬的抬、扛的扛,把树木往山下运。嘀嘀嗒嗒,树林里响起冲锋号声,柯冬生站在一块高大的石头上,对着村庄吹起冲锋号。村里管事的、老人、小孩都围过来,把这群人逮个正着。
太阳露出头,大地微风阵阵。村后草坪上,柯冬生一次次练曲子。山下走来富根,见到柯冬生说:“跟你一起练习乐器,把乐队组建起来。”柯冬生回答:“你个榆木脑壳,总算开了窍。”组建了乐队,村里热闹起来。村里红白喜事,柯冬生带着大家吹吹打打,不吃不喝、不收钱、不收礼物,把事情办得热热闹闹。
昨天,柯冬生进城办事。几家农户建起新房,派人找到柯冬生,请乐队去助威。柯冬生找到富根,说:“你要带好队,不能把事情搞偏了。”富根回答:“放心,一定把事情搞好。”下午,从城里回来,富根找上门,说:“事办好了,这是主人送的红包和香烟。”看到这些,柯冬生铁青着脸说:“赶快退回去,否则你就走人。”
轰隆,一道雷电划过,风越刮越猛,雨越下越大。柯冬生心想,月牙山树木茂密,土壤松软,半山腰好多地方有裂口,得去看看。站起身,披着雨衣,拿着手电筒走出门。脚刚踏出门外,又转过身,取下挂在墙壁上的小铜号,走向大雨中。淌过水沟,爬过山坡,来到月牙山,半山腰裂口越裂越大。柯冬生站在石头上,吹响小铜号。“山体滑坡,赶快转移!”风雨中,柯冬生滑下山,一家家敲门,一户户吼叫着。嘀嘀嗒嗒,村子里传来冲锋号声。“赶快转移!赶快转移!”雨中有人大声吼叫,村庄里亮起灯光,一群群老人、小孩走出家门,向村外跑去。
“嘀嘀嗒嗒……”号声再次响起,柯冬生靠近一看,眼前拿着一把小铜号、满脸雨水和泥巴的是富根。见到柯冬生,富根低下头说:“往后全听你的,只要冲锋号吹响,就往前冲。”“走,赶快撤离。”拉着富根,冲出村庄。
“轰隆隆……”身后传来剧烈的响声。月牙山半边山体垮下来,盖住了半个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