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爱霞
千里之外的长安风味，竟在我家门口生了根。
我的家乡，在鲁东南的日照莒县。那日，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去，“梆梆”的摔面声便在古城巷道里回荡。小儿扯着我的衣角惊呼：“妈妈快看，是biangbiang面！”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木匾上笔画蜿蜒，油亮生辉。那年，小儿从西安游学归来，双颊泛着兴奋的红晕，讲述着不夜城的璀璨、兵马俑的壮观，还有西北工业大学里航模腾空而起的瞬间。但他最念念不忘的，是biangbiang面独特的味道，及面馆师傅拉面时宛如展翅的姿态。什么时候能再吃上那面，成了他的期盼。
如今，推开雕花木格门，麦香夹杂着辣子香扑面而来。一位中年师傅正立在案前忙碌着，将一个个面团剂子擀成牛舌状，刷上金黄的菜籽油，拉成长条，对折后再拉。就在他双臂一展一收间，面片如白练上下飞舞，颤悠悠地悬空荡起，随即被重重地摔在案板上，发出浑厚的“梆梆”声。面煮好后，从滚烫的清汤中捞起，放入大碗中，配上用辣椒、调料炒制的肉丁臊子，最后淋上一勺辣子面；“刺啦”一声，瞬间烟雾升腾，香味四溢。
“来喽！”师傅端着青花瓷大碗，热气腾腾的面冒着诱人的香气。二三指宽的面条盘踞在碗中，上面覆盖着琥珀色的肉臊子、红艳艳的油辣子，还点缀着翠绿的油菜，仿佛带着“裙边”的“缎带”，秀色可餐。师傅笑着说：“咱山东人饭量大，每碗应该是三根，俺都给赠送一根。”小儿已迫不及待地夹起一根面，舌尖一卷“吸溜”一口，瞪圆眼睛啧啧称赞：“就是这个味！和我在西安吃的一模一样！”我也细嚼慢咽着。外层滑若绸缎，咬下去弹韧十足；中间绵软如云，麦香在舌尖化开；芯里更筋道，越嚼越香。这“辣”也与众不同，不是麻辣，是香辣，还略带甜味。
吃饭间隙，我和梁师傅聊了起来。他是本地人，前些年在旅游中吃到了biangbiang面，独特的口感令他回味无穷，便专程找到了那家店主。老师傅是陕西人，干了一辈子面馆。他想交学费跟着师傅学习，但令他意外的是，老师傅不收学费，只让他跟着帮忙就行。师傅手抓的面、舀的水，他都一一称重；面“醒”的次数和时间，也都做好记录，他将师傅的话铭记于心。梁师傅告诉我，正宗的biangbiang面必须手工制作，包括和面、醒面、分剂、擀面、涂油、拉伸、下锅等多个环节。其中，“抻面”是最考验功力的，既不能用力过猛，也不能过于轻柔，只有恰到好处的力度，才能让面条保持均匀。
老师傅对手艺毫不保留，可谓手把手地传授。自己学成开店时，师傅怕忙不过来，还派了得力徒弟前去帮忙，直至运营走上正轨。梁师傅满怀深情地说：“陕西人也像这面一样热情、宽厚、直爽，还有一股韧劲。”每到旅游旺季，手的虎口处都能磨出水泡，他仍坚持手工制作，保持每一份食材纯正，他要用匠心传承正宗的biangbiang面。
一位大嫂说，她是陕西人，嫁到了莒县，想家时就来吃碗面解乡愁。前桌的客人见我们聊得投机，就从行囊中掏出了一个煎饼，说：“我是西安人，我们那里也有山东煎饼，这次来山东旅游也买了些带回去。”接着，他用煎饼夹着面吃了起来。我们笑道：“这真是一种创新吃法。”
离开时，梁师傅仍在灶前忙活，双臂舞动仿若天使的“翅膀”。小儿恍然大悟地说：“看，biangbiang面从西安飞到了日照。”我也感慨地说：“杂粮煎饼，也带着山东人的深情厚谊，在陕西落地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