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俣阳
你眼中那些无法言说的美,在一回眸间,在白云对蓝天的追逐中,一点一点地浮泛起青春的生动与活跃。
于是,那一瞬,所有老掉牙的故事,或是门前被车轮轻轻碾过的青苔,抑或卓文君手把罗扇斜倚廊台低声吟唱起的情歌,都被涌动的风声镌刻在了人们脑海。沿嘉陵江溯流而上,往事在灼热的气浪中翻滚。还记得一曲《凤求凰》曾醉了千年的爱情?还记得当垆卖酒的吆喝声曾汲取了多少隽永的情思?还记得一字千金的《长门赋》曾敲开了多少少男少女的春心?还记得情深不悔的《白头吟》曾挽救了多少濒临绝望的思念?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要从蓬安说起,从古老的相如县说起,从西汉大才子司马相如说起。
在我的观想里,司马相如应该是身材高挑瘦削的男子。他喜欢穿一件宽松的青布长衫,或一袭白色的丝质长袍。他羽扇纶巾、束发披星,日夜流连在嘉陵江的春花秋月里,看芙蓉花开遍巴蜀大地,听杜鹃鸟鸣唱四季的变换。他眼里,满满种下的都是似水柔情;他耳畔,来回穿梭的都是烟雨更漏。我相信,他就是那个徜徉在龙角山下、徘徊在芳溪馆边,从蓬安缓缓走进成都酒肆,只携着满腹的诗书与漫野的山花,轻拈一朵云彩,便一路走到西汉长安的伟岸男子。因为,只有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如画的风光,才会孕育出那么精致剔透而又怀着一颗玲珑诗心的汉赋大家,也只有这里才会衍生出感天动地的浪漫爱情,让唯美与清芬在袅袅升起的轻烟中永恒。
遥想当年,当海棠花如火如荼地绽遍在西蜀大地之际,玉树临风的司马相如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成都,走向了临邛,走向了他生命里那个最最重要的女子卓文君。一曲精心弹拨的《凤求凰》,愣是在寂寞深宅里,把一段轻佻的戏码书写成一出旷世的奇缘,也把发簪梨花的憔悴生生点缀成芙蕖轻曳的冶艳。从此,他中有她,她中有他,尽管相思的恋曲只唱了一生,却把无尽的蜜意与柔情都泼洒在小桥流水的恣意与柳丝轻扬的妖娆里,让后人在各种怀古与凭吊中,只管用一阕阕诗词、用一颗颗诗心,用一幅幅泼墨的山水,始终都在文字与光影的纠葛缠绕里,忆念着那时的相依、那时的芬芳……就那样,一直念慕到现在,留恋到而今。
司马相如、卓文君,这两个名字不仅是中国文学史上绕不过去的两座丰碑,也是古代才子佳人传世爱情难以忽视的经典范本。一个是才高八斗的俊士,一个是天生丽质的闺秀,他和她无论出现在哪一段文字里,都是一曲最美的琴音。凤求凰,凤求凰,思慕的素弦轻挑,他一个转念便挑开了她紧闭的纱窗,让她心甘情愿地撩起掩盖了几重寂寞心灰与彷徨幽思的珠帘,坚定不移地跟随他的脚步,沿着曲折迂回的山路一路走向成都。哪怕抛头露面、当垆卖酒,她也决无一句怨言,更无半点悔意。
因为爱情,她义无反顾地冲破世俗的樊篱,不去管私奔的流言,只为他栽下相守的心花。而他,不仅始终都把她的双手紧紧攥在自己的掌心,更把一世安稳的诺言深深地刻在了她守望的眉眼中。从临邛到成都,从成都到安汉,身为丈夫的他,用满怀深情的文字,为她筑起了一座爱的城堡,让她无惧风雨的侵袭,让她总是笑颜葱茏地屹立在嘉陵江畔。于烟柳缥缈的季节,她拢了一身的花香,只为他安心守候,只为他翩然起舞。那些个日子,尽管她始终没有忘记生她养她的故土临邛,却也安心沉溺在安汉的斜风细雨里,一遍遍地念他写给她的文赋,一次次抚平他蹙起的额头,用她的温柔为他支撑起一片暖意流淌的天空,让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做文章、博功名。
是蓬安的山水赋予了她安贫乐道的生活态度,也是蓬安的人情冷暖赋予了这段爱情活色生香的底色与面貌。若不然,经年之后,她又如何能够以一阕平静似水的《白头吟》,就把身边已经有了更加年轻貌美的女子的他,轻轻一拽就重新拽回了她的世界?放眼绿意喷涌的嘉陵江,站在船头尽情观赏这片世外桃源的我,禁不住生出些许绚丽的向往。如果可以,我愿意向上帝借一颗锦绣诗心,穿越到水域纵横的古蓬安。在江畔,看司马相如泼墨江湖,听卓文君十指弹断世间所有的凄清与冷落,只留喜上眉梢的欢畅,共君一醉。
爱上一个人,也许有很多理由;但爱上一座城,或许只需要一个理由。因为司马相如,因为卓文君,因为他们牵手一生的深情,都让我不由自主地爱上了这座旧貌换新颜的城市。是的,蓬安就是一座让人来了便不想走的城市,也是一个让那些来了又走了、走了又来了的人们终生都无法忘怀的地方。百牛渡江的晨曦里,我看到从诗卷中走来的他们,手牵手,尾随着牛群泛舟而行;相如故城的烈日下,我看到从爬山虎下穿梭而出的他们,肩并肩拈着一枝花浅笑人间;周子古镇落日后点亮的红灯笼下,那一对买过姚麻花又走远了的红男绿女,是不是就是我夜里翻看的史书中记载的那两人亲密偎依的身影?
我不知道,但我依然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能够在龙角山下、嘉陵江畔,遇见一场璀璨的花事,能够在蓬安城的角角落落再次忆取那段盛世痴情,让蓬安的风吹醒每一个走近她的游人,让蓬安的雨滋润每一对相思成灾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