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朵线条简约,素淡清新,像四叶草,但颜色为白色。祖母告诉我,这是鱼腥草花。
小时候,祖母每天清晨从自家门前的菜地里采摘一背筐鱼腥草,用虎渡河的水淘洗干净后,背到黄金口集贸市场出售。往往不到一个时辰,十多斤鱼腥草就被一“抢”而空。
也难怪,鱼腥草药食两用,周身是宝。老叶子晒干了可以泡水喝,清热解毒,消肿利尿;根茎用来熬汤,有健脾除湿之效;加入山药或鲜藕,文火慢炖几小时,不失为家常养生菜。即使不吃,看着也舒服。瞧那鱼腥草根,似一截截白玉,每次望见它,心里总会涌动一股蓬勃向上的力量。鱼腥草嫩芽,水灵灵,胖乎乎,红艳艳,让人心生欢喜。
鱼腥草也叫折耳根,它还有另外一个特别的名字——蕺菜,但知者甚少。有的名字,一听就觉得味好。比如凉拌折耳根,我小时候特爱吃。将新鲜折耳根洗净,撕成小段后与碧绿的香菜、嫩绿的葱花、金黄的姜丝、鲜红的小米辣一同装入碗中,加入蒜末、香醋、香油、花椒粉拌匀。折耳根饱满脆嫩,咀嚼时迸发出醒人的气息,酸辣的汁液裹着细密的纤维,小米椒的辣与花椒的麻在舌尖炸开,香醋的酸劲恰好中和了折耳根的土腥气,最后留下清甜的尾韵。盘中红、黄、绿、白四色依偎,入口时脆、爽、麻、辣直冲味蕾,仅凭料汁的调和便释放出折耳根最本真的风味,让人越嚼越香,越吃越上瘾。这道菜,不仅是餐桌上的“灵魂野菜”,更是旅客们的开胃神器,每一口都带着乡野间的纯粹与直接、干净与丰富,荡漾着土地最原始的气息。每年春天,我都会吃凉拌鱼腥草。也许天生喜好此物,绝不是有人说的那样,“好比一口咬在电线上”“苦、腥、涩在自己嘴里翻滚,直冲天灵盖”“仿佛在舌头上放了一条刚出水的鱼”。
人的味蕾,跟童年的饮食记忆有密切关系;童年的记忆留在味蕾上,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鱼腥草遇见腊肉,仿佛毛笔遇见宣纸;在祖母手里,可以做到“巅峰造极”的地步。半肥半瘦的带皮腊肉,蒸熟,切薄片;姜蒜,不用刀切,直接拍成碎粒;青辣椒、干辣椒,俱切成段;主角折耳根,手掐成段。首先,倒菜籽油,放入腊肉片,干煸至肉片微卷盛出,再将先前备料加上桂皮、花椒一并倒下,猛火爆香。接着,折耳根与腊肉一并下锅,倒入料酒,翻炒片刻。临起锅时,撒入青蒜苗增色提香,即成。腊肉皮脆而糯,肥肉油嫩,瘦肉酥松,折耳根口感软柔。腊肉与折耳根似乎是绝配,让人频频下箸,三碗米饭不在话下。做此菜,最宜柴火灶,煤气灶稍逊一筹。
折耳根也是万能配菜,多种小吃少不了它的身影。春卷,柔韧的面皮,包好土豆丝、萝卜丝、黄瓜丝、莴笋丝、海带丝、大葱丝,虽层次丰富,但若少了折耳根碎,其他食材的味道便无法充分释放,显得略为单薄。五个字,折耳根提味。再说恋爱豆腐果,将刚出炉的豆腐整齐摆放于铁锅,以文火慢煎,至表皮油润黄亮,内里细嫩柔滑,即灌入由葱姜蒜、酱油、香醋、尖辣椒、折耳根等调制而成的佐料,趁热享用,酸、辣、咸在味蕾交织,辛香、醇香、焦香在舌尖碰撞,折耳根独特的提神之味,“犹如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瞬间引爆绕齿不散的重重新味。
我发明过一种自创吃法,它是炎炎酷夏的一道开胃菜。将大蒜捣成泥,黄尖椒、葱花、香菜、折耳根洗净切碎,以豌豆酱搅拌,起锅烧油,泼于其中,放冰箱冷藏一个时辰后拿出来吃,开胃生津,大增食欲。拌入凉粉或稀饭中,三十秒即可一扫而光。寒冬腊月则不用冷藏,加点花生碎与熟芝麻,以其拌热米饭,烫辣劲爽。我叫它“语心菜”,因为每次吃罢这道菜,我必写诗一首。前几日,翻看笔记本,数了数,总共八十七首,于是以羊毫小楷在封面写上“折耳集”三个字。
遇到小毛病,上午捏几枚鱼腥草叶子,沏水喝,下午就奏效。有一回,我问祖母:“鱼腥草这么好,每年门口长这么多,您施肥没有?”祖母说:“它自生自灭,野生野长,只要时候一到,就自然冒出来了呢!”我不禁感叹,此物生命力真旺盛,完全没有娇气,而它在菜中甘愿当配角的态度,更让我知道了什么是成全。
其实,每个人在成功前,都要经过一段无人问津的时光,守住本心,默默扎根,不被大风吹倒,不被疾风左右,才能像鱼腥草一样结出漂亮的花、长出美味的根。
鱼腥草“腥”而不浊,折耳根独立不迁,那种从土地里溢出来的淡香,常带给我新的启发。我还记得童年的一个谜语:“身子细又小,身穿白衣裳;别看细又小,全身都是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