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仰望，感觉是造物主刻意在莽莽的剑门山上，硬生生用砾岩层，夯砌了一道高高峭立的城墙，宽阔而厚实。峭壁上被称为“猿猱道”的“之”字形羊肠小路，宽不盈尺，宛若天宫仙女的丝带，不小心遗落人间，轻轻地斜挂在绝壁千仞之间。
偶有山风吹来，窄窄的素练便在雾霭中游弋起来。遥远山巅处，游人尖叫声、飞鸟的啁啾声，与阵阵松涛声混杂，隐隐传来，缥缈空灵。“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剑门关之崔嵬，早有耳闻，幸得亲临体验，名副其实。
剑门关砾岩形成于白垩纪，属典型的丹霞地貌；因其处于大、小剑山中断之处，其两侧断崖峭壁，峰峦似剑，对峙若门，直入云霄，故称“剑门”。三国时期，深谙兵法的诸葛丞相，在此垒石为关，“蜀北之屏障，两川之咽喉”的剑门关，登上历史舞台。作为军事要隘，战乱纷争、王朝更迭之际，必为兵家所争。《剑州志·武备卷》载，历史上发生在剑门关的战斗，就有七十余次，但剑门关从未被正面攻破，其雄险名不虚传。
傍绝壁依势而建的小道，脚踏处往往只有十来公分宽，俯身向下看即是万丈深渊，令人望而生畏；更有狭窄之处，迎面有人相向相行时，需挺直身板紧贴岩体，方可擦身而过，每一步走都得胆战心惊。薄薄的一绺阳光穿过一线天，柔柔地斜射下来，在崖壁深深浅浅的皱褶里，构成影影绰绰、明暗相间的图斑，岩隙光影间，卧龙先生羽扇纶巾的谋略智慧、杜少陵东望长安的忧愁浊泪、陆放翁但悲不见九州同的无奈悲怆，一一浮现在眼前。先贤鲜活的面孔，随着日晷的转移逐渐消失，但他们抒写的千年文脉、家国情怀，如陈年老酒，历久弥香。
一尊自然天成的巨大石块，高数十丈，孤零零一柱擎天，四周通体寸草不生。亿万年前，石笋峰从海底隆升，静观这里的风云际会。在沉积岩褚红色纹理中，我依稀看到卫将军的忠肝义胆、诗仙李白传诵千年的《蜀道难》、红军战士臂章上的五角星。凸出的砾岩，已被来往游人抚摸得圆润光滑，轻触其上，些许温热从指尖传到心底。分久必合的尘埃，落在姜伯约的头顶上，竟是一座巴山，压断了这位62岁老人那不曾弯曲的腰板，悲壮之意，久久难平。
踏着古人的足迹，徜徉在文人墨客的书卷气息中，相隔时空与他们对话，词诗润心，疲倦的身躯、沉重的双腿又轻盈起来。漫步翠云廊驿道，两侧古柏参天，浓荫蔽日，历经岁月风霜，古老的树身已是疙疙瘩瘩，凹凸不平，古朴而沧桑。千百年来，车马行人的踩踏，青石铺就的路面上，马蹄车辙印痕斑斑，犹如史籍中的一串串文字，让人回想曾经的驼铃叮当。微风轻拂，枯叶洒落，沙沙作响，山石无语，溪流潺潺，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历经三小时，攀越海拔1200米的陡峭鸟道，终抵1380米的梁山寺遗址，衣袂尽湿。举目四望，众山皆小。“大剑小剑如刀攒，七十二峰成剑关”，剑门七十二峰山势巍峨，四周群山如浪。俯瞰脚下，苍翠掩映之间，气势雄伟的剑门关楼，虎踞川陕公路的要隘，从山涧泉眼涌出的涓涓清泉，汇集成的大剑溪水，裹挟着枯枝残叶，滴溜溜打着漩涡，欢快奔向嘉陵江。
千百年来，这座横亘千年的天险，见证了历代王朝的兴衰荣辱，这里的一石一木，驿道石阶上清晰的屐痕，承载着南来北往迁客商贾的步履倥偬，以及守关将士的思乡之情。
在红军攻克剑门关纪念馆，在展室内，一件件珍贵的影像、史料、实物，再现了先烈们浴血奋战的光辉历史。橘色灯光下，我看到了英勇无畏的红军战士，手握钢枪、背挎钢刀，在嘹亮的冲锋号声中，迎着敌人炮火前仆后继的场景。都言剑门天堑不可越，但在“不畏艰险，敢于胜利”的红军面前，一切艰难险阻都被战胜。浴血战斗中，1200余名红军战士，将宝贵的生命永远留在剑门关，青山有幸埋忠骨，他们与剑山同在。
夕阳西下，晚霞如锦，“天下雄关”匾额熠熠生辉。昔日驼铃叮当的金牛道，与西成高铁、京昆高速公路和空中航班，构架成新时代的“飞梁阁道”。当年太白嗟叹处，而今轨虹贯秦巴，天堑变通途。“蜀道难于上青天”的无奈咏叹，将永远尘封于历史的记忆中。
褪去浓厚兵塞关隘意义的剑门关，依旧屹立在进出巴蜀的108国道上，化身为国人心中的意念雄关，承载着文脉传承的精神念想。复兴号列车的汽笛声、苍穹下岩鹰尖利的鸣叫声，在大小剑山谷中交织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