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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6
星期五
当前报纸名称:西安日报

外公的铜烟袋

日期: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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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08 西岳       上一篇    下一篇

  □倪磊

  老一辈儿人爱抽烟。

  儿时听奶奶说起过,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时候还没有实行包产到户,土地都是公家的,全村人一起上工干活记工分。干活人多,免不了有人磨洋工;其实磨洋工也是一门精细活,磨得不好被队长发现,一天的工分就扣光了。

  聪明者想出个办法——以抽烟的名义歇脚。抽烟是很解乏的,地里的活计又重,常常让庄稼汉们腰酸背痛、叫苦不迭,但一口烟吸进去整个人都轻松了,关节也不疼了。

  当时,农村的田埂子上常常可以看到三五汉子聚在一起吞云吐雾,队长看见也没脾气,只能瞪着眼,让他们抽快些。汉子们连声答应,等队长走了,又笑嘻嘻地谝着家长里短,慢吞吞地抽着手中的烟,烟雾丝丝缕缕随风四散,男人们的笑声和着鸟鸣飘向远方。

  农村人大多数抽的是旱烟。一是因为旱烟劲大,庄稼人大都是十几岁开始抽烟的老烟枪,只有旱烟才能喂饱他们肚里的馋虫。二是因为旱烟便宜,种地打庄稼挣不到几个钱,也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一分钱都得算计着掰成几瓣花,买一包纸烟的钱够上半个月的旱烟叶子。

  我外公也是抽了一辈子烟的老烟枪。掰掰指头算起来,外公度了八十四载春秋,与它腰间的铜烟袋相伴最少也有六十个年头。

  外公是地道的庄稼汉子,一米七几的大个头,身上却没多少肉,面容清瘦,两个眼窝深深凹进去,但双目炯炯有神。外公眉毛很长,母亲说这是寿眉,眉毛长预示着寿命长。外公牙齿脱落得早,零星的几个也早已被烟熏黑。双手布满了老茧,这是老人悠悠耕耘田间六十载、抚养五个儿女长大成人功绩的写照。

  男人不讲究穿,穿衣得体,舒服不冷不热就行,好看什么的倒也无所谓。外公也是如此,他一年四季都戴着帽子,清晨洗脸时总是顺带用毛巾擦两把头,虽然头发早已掉落、但褪去满头的烦恼丝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上身穿一件粗格的大衣,下身是尼龙裤子,腰间用一根麻绳系起做裤带,上面别着他的铜烟袋。

  外公腰间别着的铜烟袋,是他这辈子最好的伙计。烟袋大概有一拃长,细竹节将头和嘴儿接在一起。麻绳下面拴着牛皮做成的烟包,那是外公有年去邻村给人帮忙杀牛,回来的时候向主家讨了一方牛皮,让外婆做成的。冬去春来六十载,外婆早已仙逝多年,只有这一方小小的牛皮包还陪伴着外公,在时光的斑驳下,土黄色渐渐褪去,已经泛白,但外公仍旧珍爱。

  烟包的旁边,挂着一个小小的麂子角用作装饰,约莫有人的食指那么长,外公抽烟的时将它放在手上把玩,时间长了变得乌黑发亮,像极了大姑娘辫子的颜色,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光。最下面悬着一枚“康熙通宝”的麻钱,外公说那是他像我这么大年纪的时候他爷爷给他的,也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儿。

  老家离镇上远,外公隔三个月背着背篓下一趟街,买上盐巴和洋火等生活用品,再买些给孩子的吃食——有时是几块点心,有时则是几根麻花,余下的钱全部都买成旱烟叶子。外公烟瘾大,每次买的烟叶子总是比预期的时间提前抽完,没了口粮就挨村去借。说起来倒也好笑,农村过日子,听说过借油借盐借米借面的,倒是头一次听说过借烟叶子的,怪道老话常说“宁舍婆娘娃,不舍烟大把”,这是有根据的。

  铜烟袋时至今日仍在外公的腰间悬着,外公常说这是他的老伙计,和他一样都是老东西咯。外公脸部的皱纹,在阳光的照耀下伴随着笑声荡漾,腰间的铜烟袋在时光的斑驳下散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