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华
若不是眼前的短视频，我这个土生土长的靖边人，浑然不知本县最深的山沟里，竟藏着会唱歌的河。
我戳开老同学许建峰的微信，他秒回：“走。” 雨后的山路像刚晾好的绸带，洋芋花举着细碎的白，蜜蜂在花叶间跌撞。 “畔沟号称靖边的小九寨。”他望着窗外。“夏天沟里瀑布缥缈似烟，底下能藏一整个清凉；冬天冰挂如林，满世界都晶莹剔透。” 说话间错过两次岔口，多绕十几里才到悬崖转角的驿站。
“先看瀑布。” 瀑布藏在沟底。下三十级台阶，像在翻一本大地的年轮：第一层黄土地里，玉米叶摇得沙沙作响；第二层风化岩卷着边，像被岁月翻旧的书；刚站稳第三层，水声就撞进耳朵。抬头看，白练正从悬崖飘下来，砸在潭里的水珠溅到脸颊，凉津津的。脱鞋踩水的瞬间，凉气顺着脚踝往上爬，心里杂七杂八的念头，竟像被这水洗掉了。瀑布周围，绿草如茵，鸟语裹着花香漫过来。建峰举着手机直播，语言铿锵，弹幕里“凉快”“漂亮”闪个不停，隔着屏幕都能感到羡慕。
“下一站？”“有山，有水，有故事。”“那就清凉石窟。” 清凉石窟在九龙口站了一千多年，北魏时凿的佛道儒石像，被香火气和山风磨得发亮。每年四月初八赶庙会，秦腔能从日出唱到日落——老人圪蹴在台下听，板胡一响就跟着哼；小孩举着油糕到处跑，渣渣掉在神像前，连神仙也笑开了怀。景区被两河一湖分成三岔。右岔沿明理河边走，乳峰像卧着的巨龟，岩面被雨水染成朱砂。崖壁上的题字，起笔如这儿的山，陡陡立着；收笔像刚流出的水，裹着柔劲儿。建峰望着断桥河水，轻声诵：“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我望着这山这水，觉得心里能装下所有心绪。
左岔的栈道悬在崖上，108个罗汉窟里，药王的袖口还像沾着草药香，土地公的笑纹里像藏着丰年的信，龙王长须飘到胸口。壁画流彩，栩栩如生。 下山时夕阳正红，山丹丹花像燃烧着的血色。回头望，石窟像枚印章，稳稳盖在黄土高原的胸膛。建峰架起手机拍三岔口，镜头里两河绕山，我们的影子落石台上，水珠挂在睫毛上，夕阳把影子拉长到碑文间。
车在暮色里掉头时，瀑布的响、羊肉的香、石碑的凉，都成了能攥在手里的方向。我想，下次再来不用等短视频更新。就像陕北民歌唱的：“你若是我的哥哥，你就招一招你的那个手，你若不是我那哥哥，就走你的那个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