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集市，向来缤纷。青的黄瓜，红的番茄，紫的茄子，皆按着时令的节奏，排排堆放着，等待主顾的光临。我平时不大留心果蔬的价钱，总觉只是几块钱的事情，但这一回，却被一块小小的纸牌钉住了目光——“蜂糖李，六十元一斤”。
我怀疑是自己看错了数目，又走近两步，那数字却依然倔强地立在那里，不是六块，确是六十。
旁边推着三轮车卖桃的老汉见我驻足，便咧开嘴笑道：“你是头一回见这果子吧？这是本地乡镇上来的蜂糖李，甜得很嘞。”老汉的打趣让我对蜂糖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这之前，我是真不知道，小小的蜂糖李有这样的“身价”。
我仔细看它，这李子倒也生得标致：圆润饱满，表皮泛着蜜蜡般的光泽，有些还有白色的霜，比寻常李子大上一圈，掂在手里沉甸甸的。水果店的老板也出来介绍着，这种蜂糖李生在高山上，吸足了云雾精华，甜度堪比蜂蜜。我暗忖：现在这个时代，李子都是论“度”了，很专业，倒像是品评美酒。
了解之下，才知道这果子的“高贵”之处。山间白天太阳烤着，夜里山风吹着，结出的李子便格外甜些。一棵树结不了几个果，农人还需人工授粉、疏果、快成熟时逐一给它们套上纸袋，况且防虫防晒、山地种植、人工、运输，成本叠加当然高了许多，有些果园讲究绿色种植，果农们像照顾婴幼时期的孩子，如此这般精心侍弄，价格自然不言而喻了。
更妙的是，这李子竟也有了“身份”：电商平台里，主播们称呼它为“李子界的爱马仕”，包装盒上烫金大字闪闪发亮，精品礼盒装瞄准节日送礼市场，价格更是亮眼。
“六到七月正是蜂糖李成熟期，早期上市时供不应求，价格飙升，后期大量上市后可能会回落到三四十元一斤。”坐在咖啡馆里，朋友听我说了这件事后，笑出了声：“想吃这种李子可以去我老家啊，是我们那里的特产诶。”
……
我从未见过那么大一片果园，漫山遍野的树，挂着蜂糖李，像掩映在青色树丛里的“绿宝石”。朋友的伯伯蹲在树荫下，戴着遮阳帽，穿着短袖，手臂晒得黝黑，看得出来这段时间应该都在果园里忙碌。见到我们来了，伯伯让我们自己拿着篮子，去树上挑大个的摘。
我是第一次吃到蜂糖李，它的身子裹着一层青黄的皮，有点像小孩子随意涂抹的水彩。但掰开了看，那果肉却是很精致的，黄澄澄的，透着光，仿佛把整个夏天的阳光荟萃在里头了。咬上一口，先是脆生生的响，继而是一股蜜糖般的甜。伯伯一边帮我们摘李子，一边念叨：“李子是这里的人一年到头最挣钱的营生，平时精心照顾着，闲暇时也只到附近做些临工，一到果园收获的季节，都是要回来的。”有了蜂糖李，他的儿子不再去广东打工，留在家里帮忙，还开始用手机接订单。说来也奇怪，周边诸多村寨，蜂糖李只在这里能种成，移栽到别处，要么不结果，要么结出的果子酸涩不已，失了本味。村里人看到效益，纷纷把山地重新收整出来，种上了李树。每到挂果成熟时，满山的香甜。
我们走在山路上，运输车来来往往，载着精心包装的蜂糖李运往北京、上海抑或广州。但那些盒子上印着“产地：贵州·毕节”几个字，像是某种骄傲的宣告。顾客买它，或许是为了尝鲜，或许是为了馈赠亲朋，但在这里，它却实实在在地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新修的水泥路蜿蜒上山，村口的小卖部变成了快递点，年轻人回来了，老房子翻新了，连山里的夜都比从前亮了些，因为路灯装上了，是卖李子的钱换的。
村里还有一个乡村振兴示范基地，里面的工作人员是大学毕业回乡创业的年轻人。他给家里的每棵树都编了号，用手机记录着生长数据。“我要让每一颗李子都能溯源。”他走在前面自信地说，“消费者扫一扫二维码，就能知道这果子是哪棵树上的，什么时候开的花，什么时候结的果。”看着他在阳光下灿烂的笑脸，忽然觉得，这朴实广袤的果园里，正悄然生长着新的希望。
回到城里，我仍旧有空就出去闲逛，又路过那条专门贩卖蔬果的路，看着果农带着两筐蜂糖李正在售卖，不吆喝，也不还价。有人问：“这么贵，有人买吗？”他笑笑：“识货的自然会买。”
是的，蜂糖李当然是“好货”，一颗李子两头甜——顾客尝到的是舌尖的甜，果农们心里是真正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