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山下,单家寨子。
一头老水牛围着一棵棕榈树转了20多年。老牛从来没住过牛房,绳子有多长,它的家就有多大。
灯哥是老牛的主人。因为老牛,灯哥得到了寨子里很多人的尊重,因为人们要请灯哥犁地耕田。
老牛脚下的泥巴被它踩得像猪油。风霜雨雪,春夏秋冬,老牛习惯了。老牛年轻的时候,灯哥每天牵着它踩泥来做砖和瓦。灯哥是个勤快人,那几年他倒也做了不少砖瓦。寨子里的人们都在估计灯哥要修新房子了,然后打算抽闲等空帮他几天忙,顺便做个牛房,老牛就不用露天围着棕榈树转了。可是一年一年过去,灯哥还是没修新房子,仍然住在爷爷留下来的窝棚里。老牛也没闲着,还是每天跟着灯哥踩瓦泥,砖瓦卖了,灯哥成了寨子里的有钱人。
那些年,灯哥在寨子里很吃香。
灯哥爱酒,因为老牛,酒算是喝饱的。灯哥好烟,耕田犁地踩瓦泥时,烟斗是不离嘴的。只是,灯哥的屋子像考古现场,还有那顶老者帽,从未离开过他的脑袋。老牛背上的毛也少得基本没有,瓦灰色的牛皮,一览无余,几只牛蚊在老牛背上搜寻着什么,最后都空手而回。老牛的目光没离开过山,鼻子没离开过棕榈树。
老牛是一头母牛,这么多年也下过很多小牛崽,灯哥一个个地都卖了,只有老牛一直留着。从外面嫁进来的女人们说,她们来的时候,这老牛就在了,现在她们的孩子都读高中了,老牛还在。人们也记不清老牛是哪年来到灯哥家的,只是见着老牛和灯哥一起慢慢老去。
这些年,老牛清闲下来了,因为寨子里有了农机,也没人做土砖土瓦,因为寨子里修的都是小洋楼,灯哥自然也清闲下来。于是灯哥在窝棚旁的地里喂养一群小鸡,鸡在房子周围的竹林里,找虫子,啄玉米,自由自在,见风长似的,几个月就长大了,灯哥又有了新的收入。
灯哥老了,老牛也老了。有一天,灯哥从新修的房里走出来,从棕榈树干上解开了老牛的绳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缓慢地向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