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阳光,缓缓地流淌在香缇湾的河坎上。河面波光轻摇,泛着细碎的金鳞,在这柔和的光影中,记忆的闸门一下子打开。1997年贵阳那个夏天的傍晚,裹挟着街头闹哄哄的烟火气,再度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那天,我和母亲、妹妹在贵阳城逛了一整个白天,傍晚,我们到了太慈桥——妹妹就读的艺校。母亲要留在艺校住宿,而我,执意要回学校。站在艺校对面的公交站台,我语气里多是不耐烦,对跟在身后送我的母亲说道:“妈,你回去吧,我自己能走。”
那时的我认为,母亲的陪伴是一种束缚更显得冗余。母亲望着我,欲言又止,布满老茧的手在衣角反复摩挲了几下,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她穿过马路,站在对面的人行道上,腰微弯着,像一棵扎根很深的树,固执着不肯离去。我用高八度的声音烦躁地向马路对面的母亲喊道:“妈,你回去吧!”
那天,去学校的最后一班中巴车来得很晚,差不多七点了还没有到。等待的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的橡皮筋,勒得人心烦意乱,焦虑在心底不断蔓延。我不停地摆弄着手腕上那块双狮表,秒针的每一次跳动都显得缓慢无力。好久好久,远处终于传来熟悉的引擎声,中巴车拖着长长的影子缓缓驶来。我迫不及待地挤上车,抢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习惯性地望向窗外,发现母亲还在艺校门口电杆旁站着,她看见我发现她了,立马退回去躲到电线杆后面,好像那根细细的水泥杆子能藏下她的整个身体。那一刻,泪水夺眶而出,模糊了我的视线,远处电线杆后面的母亲的身影也模糊不清了。很久以后,直到我也做了母亲,我才知道,在母亲的眼中,孩子永远需要被守护,孩子的每一次出行,都牵扯着最深的挂念。
如今母亲离开我已经整整四年。这四年间,无数个清晨与黄昏,那个躲在电线杆后面的身影总会在不经意间浮现。路过街边的公交站台,我会下意识地驻足,仿佛还能看到母亲在对面守望着我的身影;看到暮色中老人佝偻的背影,我的脚步会不自觉地放缓,心中涌起无尽的思念。这些曾被我忽略甚至讨厌的生活细节,此刻却成为求而不得的宝藏。我常想起母亲凌晨三点还为在遵义读书的我送去油辣椒,那冒着鸡肉香味的辣椒里,盛满了她不善言说的爱;想起她在昏黄灯光下为我缝补衣服的模样,银针穿梭间,是她无微不至的关怀;想起我出门时她千叮万嘱的口气,那些唠叨的话语,细碎零散,如今想来,却是生命里亮眼的星光……
花开花落,又是一年母亲节。在这五月绚烂的阳光里,我抬头看看天,母亲似乎在树梢,在光里,在云端,她又好像在路边,在草丛,在花间。其实,我的母亲从未真正离开,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在我的身边,让我不论风雨多大,总能温暖前行。
如今我自己的女儿就像当年的我,也是二十多岁了,我也如同母亲一样的,每次在车站或机场安检口目送她拖着行李箱渐行渐远,直至身影消失在闸机转角。我读懂了二十几年前母亲藏在电杆后的身影——母爱是条无形的长线,无论孩子走得多远,线的另一端永远拴在母亲的心头。这根线,藏着的是说不出口的千般担忧、万种牵挂,是血脉里与生俱来的本能。
年岁渐长,我已经变成那个默默守望的人,母亲教会我的,我也在教给女儿:爱,本就是一场心甘情愿的目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