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阅读机
2025-12-24
星期三
当前报纸名称:毕节日报

在杉木箐

日期:04-19
字号:
版面:第04版:副刊       上一篇    下一篇

  床已经铺好了。没有叠成豆腐块的被子,水平铺放在床上,像一片长方形的镜湖。放在茶几上的洗漱用品,摆放随意,没有逻辑。装衣服的塑料袋,堆放在黑皮沙发上。四面雪白的墙壁和头顶的天花板,因为常年的潮湿,附在墙体表层的瓷粉外壳剥得松动,随时都有像白蝴蝶一般往下落的可能。阳光穿过窗户,照在靠窗位置的桌面上,有了这个季节樱桃成熟的色泽。透过窗户,天空蓝得像大海的平面。几朵雪白的云,吸足了太阳光线,迈着小猫般细碎的步子,慵懒又惬意。

  天底下,远山,坐落在时空坐标上,任缥缈的淡影在我的视野里溶解。近处,葱绿林木覆盖的群山,传来的鸟鸣,仿佛秋天飘落的叶片。这些山围拢过来,山与山之间空出来的空地就叫杉木箐。人、房子、牛羊……长在这个村子里。还有接下来两年的岁月,我总得分一些给他们,他们也得分一些经验给我,我们才能感受到彼此的温暖,也才能理解彼此鲜有人知的枯萎和葳蕤。

  简单打扫了一下室内卫生,我便走出房间。走到楼下,开车送我来的老黑正在村公所便民服务大厅喝茶。他额头上的汗水已经干了,脸庞的油亮将整个面部衬托得更黝黑。看到我进来,老黑站起来就要走。我送老黑到门口,客套了几句,他便驱车沿着我们来时的路回去了。见我送走老黑,刚还在电脑前将键盘敲打得啪嗒啪嗒响的小向走出来说:“你才来,对这里也不熟悉,不如我带你到村里转一转,看一看。”小向是村副主任,上任驻村第一书记是我的同事,他几天前就给我介绍过。所以,我来到这个村的居所也是小向安排的。

  太阳没有之前辣了,也可能是因为午后刮起了风的缘故,风像人用来洗脸的山泉水,凉悠悠的。我和小向并排走,他说,我们是小村,才两个村民小组,以村公所为界,以下是下寨组,以上是上寨组;我们户籍人口140多户,人口640多人……我连连点头。路的两旁,玉米已经有膝盖那么高了。它们在风中,摇曳着,生长着,奉献着,养育着,一年年,一茬茬。它们不管谁来过,也不管谁走了,只自顾自结出硕大的玉米棒子。这里,很多人都懂这个朴素的道理,所以,他们去到更大的城市,用自己的方式和生活与命运和解,像那一棵棵玉米一样,结出自己黄金的玉米,各自欢喜。

  民房在村子里散落得到处都是。东一家,西一家,或者三五成群,有的被小路牵着,有的被大路牵着。所有的房子都是砖混结构,有很多家的外墙都贴着白色瓷砖,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我想起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们村子的房子都是瓦片做成屋顶,泥巴做成墙。每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仿佛它们都会因为害怕,像麻雀一样紧紧缩成一团。好在生活一直往前走,往美好走。路上的这些民房,仿佛那些外出的人晾晒的衣裳,装着他们在家时的咳嗽、失眠、欢笑、泪水,还有对生活的期盼与热爱。在这些房子里,有多少生命奋力抽芽,或是像树叶一样卷曲、枯黄,从这棵叫杉木箐村的大树上悄然落下?没有人知道,但这些房子知道。它们甚至知道他们的体温,粗糙的手掌,也知道他们梦里的万里河山,星河璀璨。

  走了一圈,我对这个村子有了大概的了解。回到村公所时,太阳即将落下去,仿佛回家的麋鹿从高处一跃。我留不住它,村子里几户人家飘出来的肉香也留不住它——太阳也是有家的,它的家在山的一边,也在大海的一边。因为我看到过,太阳从山的那边升起来,也从大海的一边升起来。等太阳落下去,除了人家窗户漏出的灯光叫光,那就只有风了。毕竟人家窗户漏出的灯光太有限了,不像风,到处吹得噼里啪啦响,人的听力全给它点亮了。

  风中,我一面又想到,我就要在这个叫杉木箐的地方住下来了。两年,我要像一根草、一棵树、一株庄稼一样住下来,像一把土、一块石头一样住下来,像一盏盏温暖别人岁月的灯一样住下来,并把这个叫杉木箐的地方扛在肩上,跟大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