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已经离开我们十六年了。
在父亲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思念父亲时那种无望的悲痛,总是伴着长长的不眠之夜,有如针一般刺在我的心上。父亲的音容相貌也伴随着心痛越来越清晰,总感觉父亲并没有走远,甚至他还能转身或扭头回来。
父亲是2009年的元宵节走的。那天,我和同事出差,目的地正巧是老家。原本盘算着完成工作后,去把春节时回家过年的父母亲接回城里。可一项工作还未完,就接到了单位电话,要求忙完手里的事立即返回单位。就这样,我一直忙到次日凌晨4点才睡下。 凌晨6点左右,我接到侄儿再春打来的电话,说父亲喝酒从娘舅家的埂子上摔了下去。迷迷糊糊中我没太多反应,直到十余分种过后大嫂再次打来电话,说父亲已经不行了,我这才犹如被当头一棒般清醒,当时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混沌一片,随即袜子外衣都顾不上穿,急忙往家里赶。
回到家中,只见父亲被一块白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平躺在屋外地上。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失声痛哭,心中有无数个声音在呐喊:父亲呀,你的儿子回来了,你怎么连一句话也没给我说就走了……我多么希望父亲仅仅只是睡一觉啊!那之前,我从不知道,亲人的离去原来是这样的痛。
……
父亲生于1942年,六个弟兄中父亲排行老三,虽然当老师,却与大山、犁铧打了一辈子交道,中山服、解放鞋伴随他走了一生。父亲佝偻的身影,总是把希望织进心底,用纯朴和艰辛撑起了这个家,让我们过着踏实而温馨的生活。
在学校,父亲是公认的好老师,他知书达理,热情善良,在周围的寨子里都有口皆碑;父亲一生坚韧,只要他认定的事,任何人都拦不住;父亲宽厚且很重视教育,经常为族中读不起书的侄儿侄女们交书学费。
“踏踏实实地做人,认认真真地做事。”这是父亲生前一直教育我们的,如今想来,我身上的优点,无不是在父亲潜移默化中锻造的,家人也说,我的为人处事越来越像父亲了。能像父亲一样对人对事,这也是我骨子里唯一的骄傲和自豪。
记忆中,我实难找出一点父亲疏远或者淡漠我们的地方,对我们五姊妹,父亲向来都是一视同仁。小时候我学习成绩很不错,父亲为此高兴不已,要是听到谁夸奖几句,他腰板也要挺上几挺,脸上难掩笑意。对我的学业,父亲寄托了很高的期望,所以当我选择辍学时,父亲的失望肉眼可见。
1996年,我接到了入伍通知书。临别时,父亲把我叫到一边,解开洗得发白的中山服外套的衣扣,从最里层衣服的上衣兜里掏出一叠零钱塞到我的手中说:“娃儿,外面世界大,见事多,这一百块钱,你带上吧,到部队后要好好干,争取有出息。”听着父亲语重心长的话,捧着父亲那浸透土烟味和汗渍的钱,我暗暗发誓一定不让父亲失望。
父亲临行时的嘱咐,为我在部队服役期间编织了一张远航的帆,父亲慈祥、深情、勤劳的身影,是点燃我希望彼岸的一盏灯。在部队十二年,我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2008年参与汶川特大地震救灾时,我也没有退缩,并主动把立功授奖的机会让给了战友。父亲知道后不但没有责怪我,还认真表扬我做得对,并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为此乐滋滋、甜蜜蜜。
蓦然回首时才明白,原来我所取得的点滴成绩,都离不开父亲的引导或培养。
父亲善良真诚,因此也结交了很多朋友,无论富贵贫穷,父亲都愿意真心以待。1995年,我的一个朋友生活困顿,难以为继,父亲知道后,便主动给他汇去了一千元钱,到今天也杳无音讯。父亲朋友多,酒局也多,有时喝到很晚才回家,母亲说过多次,甚至泪流满面哭诉,父亲都没有改变。也正因如此,那天凌晨,接到第一通电话说父亲酒后摔倒时,我并没有觉得是多大的事——父亲爱酒,摔一下让他“尝尝”酒醉的滋味也好,这样以后他可能就不会再喝酒了……
父亲去世后,我用整整四年的时间来调整自己的心态,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接受事实。我害怕提起父亲这个话题,更怕夜里失眠,只要一失眠,我的思绪就会无端地想起父亲,泪水止不住地沾湿枕巾。
此前,我也不敢提笔写任何关于父亲,不知该用什么样语言描述他离我们而去后的心境。而今,时值清明,细雨纷纷,下次回家路过父亲的茔地时,我也许会点燃一支烟和父亲聊聊近况,再静静地看着烟雾慢慢散尽。
父亲,在远方,您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