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父亲逝世一周年纪念日，恰逢清明节。接到邀请电话，我和梅购买了祭品，前往祭奠。
天阴沉了很久，出门一趟，感觉云层压到眼眸，让人昏昏欲睡。朋友老家在离城二十多公里的一个小村落里，海拔低，很暖和。我们曾经去过几次。第一次去的时候，我们带了竹篮，嘻嘻哈哈去他家屋后山上采茶。
听说茶树是朋友的父亲亲手种植的。满坡的茶树，一个下午我们就把竹篮采满了。待到下山，朋友的父亲已经把炒茶的用具准备好，随即领我们去炒茶房，把大家的新采茶炒好。密封包装后，缕缕茶香仍然余音绕梁般嵌满了鼻腔。
饭还没熟。屋前有小溪潺潺，朋友领着我们去溪边散步。波光粼粼映照下的夕照让我们精神振奋，大家脱了鞋袜，把脚伸进溪水里晃荡起水花。朋友的父亲在家呼唤：饭做好了！我们还是舍不得把脚从清凉的溪水里抽回来。朋友说：“去吃饭吧，等到夏天的时候，你们带着泳衣来，我们去小溪下游深水处游泳。”那天，这位为我们精心准备饭食的老人，在屋子暖洋洋的灯光下端着一碗茶，心满意足地看着我们风卷残云般，把一桌子饭菜全部扫荡一空。
可还没有等到夏天，朋友的父亲就去世了。老人去世的时候，我前去吊唁，却没有一滴泪。我没有那么伤心，也许是如此精心为我准备一顿饭的老人很多，导致我对这样的心意习以为常了。
这次周年祭，朋友在电话里强调，只是邀请大家前来吃羊肉，我们内心里也把这次活动当成一场聚会。老友相见，吃一顿羊肉，是颓废日子的一抹亮光，于我们而言，这个理由更写实、贴切。
朋友埋藏了失去父亲的悲痛，只说着我们心里关注的事情。确实如此。如果他说，请大家过来祭奠老人，我们或许会很惭愧：我们的感情稀薄，记住了那顿丰盛的晚餐，对于那位慈祥的准备晚餐的老人，却没有多少需要表达的感情。
梅开车。我俩一路聊着天，往朋友家走。聊天的内容天马行空，只有聊到那次在山上采茶，在溪边踢水花的场景，才聊起那个慈祥的老人。“年纪不是很大呢，能做一桌好饭，能喝一碗茶，看起来很健康，才相隔一个多月，怎么说没了就没了。世事无常啊。”
老人的墓地与他兄弟的房子紧挨着。那天的天气没有想象中的温暖，和城里一样阴冷。主人家在屋门口烧了柴火，大堆人围着柴火，谈笑风生。他们都是朋友的亲戚、同事，或者文友。朋友忙里忙外，招呼着客人，安排晚饭。
我和梅寻找到一个很好烤火的位置，小声继续着刚才车里的话题。间或和相熟的朋友打个招呼。一堆朋友又到了。他们直接把祭品抱到了坟前去。
朋友的母亲一直坐在坟前——刚到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那时候她正在虔诚地摆弄纸火。那些人还没有到她身边时，她一个人，就那么安静地微微挨着坟头，仿佛靠在老伴的肩上。当然，这是我想象出来的。农村老人表达情感，总是隐隐藏藏的。
现在来人了。她站起来，把祭品接下来，又开始专心致志地整理。我有几次目光游移间，看到这个老母亲，端坐坟头，很专注。她从未关注门口的热闹，一直在坟头忙活，似乎在和老伴交流。那是我们看不见的世界。
我的父母健在，所以，我从未认真关注过失去老伴的老人是怎样生活的。现在，这个我没有任何记忆的，沉默寡言的老母亲，突然地，无声地，带给我别样的震撼。
梅也停止了聊天。
我们把放在花台上的祭品抬过去。
她看到我们，脸上现出感激。这让我们羞愧。我小心把香纸递进火里，老人默默拨弄火苗，虔诚至极。在晃动的火苗中，我感觉自己闻到那缕茶香。回头看梅，她也是满脸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