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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3
星期二
当前报纸名称:毕节日报

思念如潮涌

日期: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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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8版:副刊       上一篇    下一篇

  人间四月,春寒料峭,在乌蒙大地上,爷爷安静地躺在望天龙,看日月星辰,看云海苍生,看杭瑞高速车流不息,巨大的现实与虚拟还原了最初的原始的寂寥。

  爷爷生前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老先生”,找他办事的人很多。在离去前,他的病情曾多次恶化,但每一次都能逢凶化吉,对于他的猝然长逝,我始终无法释怀。

  那天风很大,突然接到弟弟的电话说爷爷病重,让我回去一趟。预感不好,把孩子们安顿好后,我马不停蹄和老公往纳雍赶。工作的地方离纳雍三百多公里,平时不以为然,但觉那天的路特别遥远。车里放了音乐,所有的音乐都似冰刀,切割着我的每一寸肌肤,于是我把音乐关了,空气中弥漫着可怕的宁静。车外的风呼呼刮着,远山节节溃退,大风透过车窗缝隙撕咬着我:“多久才能到纳雍?这条路真的好远……”

  车如蜗牛一般,驶过深深浅浅的岁月,终于抵达纳雍。一开始爷爷还好,见到我来眼里全是泪花,我轻轻抚摸着他的手,看到他手上因常年输液导致表皮被戳破而裸露出来的根根分明的毛细血管,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止不住。

  爷爷是个倔强又要强的小老头,一生从来不在儿孙面前诉苦。特殊年代,他一人要养活父辈十多口人,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他编纂的书籍很多,逢年过节别人家热闹准备的时候,我就帮着爷爷在打印店校正文字,用双面胶和麻线装订书籍,爷爷说人要勤于学习,善于思考,勇于创新。第一次帮爷爷整理书籍时我连双面胶都不会用,被批评了。后来他还是手把手教我折书皮,粘双面胶,再用针和麻线装订——爷爷就是这样的,永远刀子嘴豆腐心。他身材矮小,脸稍显浮肿,常年背着个黑包包,戴着渔夫帽,穿着大衣奔走在安顺、六盘水、毕节之间。每每载月而归,从未向家人抱怨一句,哪怕已病入膏肓也默不出声,如此一声不吭奄息于世。

  因为爷爷病重,远近的亲戚们都来家侍疾。晚上十二点,家里人把他送到县医院。到医院后医生准备给他打上点滴,可惜已经输不进去了。医生大声呼喊,爷爷说不出话,瞳孔也逐渐变大,眼神浑浊,他已经看不清这个世界。其实当医生说爷爷瞳孔变大时已经听到姑姑们的抽泣声了,只因我没经历过,不知道瞳孔变大是什么意思吧。在医生的建议下,我们租了氧气袋,在所有人的呜咽中将爷爷送回老家。

  车窗外的风特别大,恨不得要把万物吞噬掉。我和弟弟,三叔,大姑还有大叔一起送爷爷回家。我一边整理爷爷鼻息间的氧气管,一边呼唤着,希望他能撑着到家。悲绪万千中,爷爷硬撑着最后一口气,我们终于回到老家。

  凌晨三点十分,爷爷永远离开了我们。一连五天,我披麻戴孝跪在灵前,哭送爷爷,帮忙操办丧事。那些天,所有的悲伤如洪流席卷而来,将我吞没。我自小在奶奶的照拂下长大,在爷爷的庇护下成长。每次回爷爷家,家里都会做我最喜欢吃的饭菜等我。那是一个夏天,爷爷送我去车站乘车上学,彼时他身体尚且硬朗,我们走过长长的巷子,看小摊贩吆喝着卖桃子,他就给我买了十斤桃子,无论如何要给我提上车。我上车后,他在车门边把桃子递给我,因体力不支没有托举住桃子,一袋桃子倏地洒落一地,看他踉踉跄跄弯腰捡桃子,我的眼睛顿时进了沙子,眼泪夺眶而出,第一次感觉爷爷是真的老了。

  丹桂飘香,阳光透过云层洒向草海湖畔,一朵浪花翻进我的生活,是的,后来的一个国庆,我出嫁了。出嫁头晚上爷爷给我打电话,七十六岁的老头在电话里哭得稀里哗啦。爷爷给我说了很多体己话,为我不能风风光光从老家出嫁而自责,我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爷爷。我说了很多宽慰他的话,告诉他我嫁得很好,让他不要为我担心。第二天一大早,他从纳雍赶到威宁送我出嫁,还送一套书给我当嫁妆,每一本书的首页还为我写了东西,有拜别的不舍,有祝福的潸然,有劝导我的谆谆。这些年每逢清明我都会翻出那套书,与爷爷对话,任思念的滕蔓疯长。爷爷的要强令人心疼,他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没想到那一次会卸下包袱,让我看到最脆弱的一面。这是在某一本书上为我题的诗:

  别念

  爷爷别孙思忆多,供书出外数年约。

  思家只为离家久,且把家乡作外阁。

  一片雄心居异地,满腹怀念对谁说。

  只因父母琴瑟断,时时将爷记心窝。

  开堂那天,我把关于爷爷的回忆写成了祭文,在灵堂前用传统哀调泣不成声地念诵,亲戚们纷纷泣不成声。不是祭文写得多棒,也不是念得多好,别人能共情的永远是人间真情。念完后先生把祭文盖到爷爷的棺木上,夜间开路时一并烧给爷爷,我想爷爷也应该能够收到的吧。

  俯瞰如水的车流,横看成群的青山。在望天龙,爷爷注视着家的方向,其实从未离开过。

  又是一年清明季,翻开爷爷送的书,任思念如潮水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