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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2
星期一
当前报纸名称:毕节日报

食而知春

日期: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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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4版:副刊       上一篇    下一篇

  春深谷雨至,雨落百谷生。春天,多情的雨,下在山河草木间,土膏脉动,万物生长。植物与庄稼饮饱雨水,在湿漉漉的天气里蓬勃生长。

  “雨生百谷夏将至,香椿枝头春意浓”,位列楝科,属落叶乔木的香椿,是久负盛名的“树上蔬菜”,其食用历史最早可追溯至汉代。作为一种独特的美味佳蔬,香椿为中华饮食文化的漫漫长卷,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喜食香椿者,有文人墨客“椿芽树下舂菰米,石耳岩前煮雪茶”的悠然,亦有寻常百姓“抱孙探雀,留客剪椿芽”的闲趣,还有像我这般眷恋故乡滋味、乡愁涌向舌尖的漂泊游子。

  我的故乡是毕节市的一个小镇。在我的记忆里,故乡暮春时的雨,是沾着椿芽香的。家家户户都种有香椿。从春分到谷雨,屋后土地里的那几棵香椿树,陆续有泛红的新叶从枝头探出。当布谷鸟的声声啼叫唱响晚春,香椿紫红卷曲的嫩芽便似缀在枝头的玛瑙,带着山野间蓬勃的生机,为我们送来第一口春鲜。

  香椿季节性极强,尤其讲究时令。“雨前椿头嫩无丝,雨后椿头生木枝。”谷雨前尝香椿,其时适中,若是迟了,被时间催老而不能食,实乃憾事。

  晨露未唏时,是采摘香椿的最佳时机。一人多高的小香椿树,伸手就能掐下一把凝结着露水的椿芽。葳蕤粗壮、高大繁茂的香椿树,则需在树干上搭上狭长木梯,爬上去采摘。小时候,我们在树下仰头张望,爷爷常穿着草鞋,顺着梯子爬到树丫上,举着长竹在绛红色的嫩叶间探寻。长竹末端用铁丝固定成的弯钩,打落一簇簇鲜嫩欲滴的椿芽,我们就在树底下弓腰拾捡。香椿馥郁的芳香,裹挟着泥土的清新扑鼻而来,缱绻绵长,叫人心生欢喜。我们视若珍宝般将其一一收入竹篮。

  爷爷常念叨:“谷雨前椿芽金不换,拌茶饭能解三春乏。”诚然,吃香椿是故乡食春的一部分,且做法多样。温一壶茶,食一味椿,茶香浓酽,山肴野蔌,迎夏辞春。

  与腊味邂逅,是故乡吃椿的一大特色。腊月,宰年猪,用盐粒和花椒腌制分割好的肉块,悬于梁上。松枝与青冈木燃烧,生烟,在斑驳的肉纹间游走,锁住风味,也将山野的清气引入油脂,熏制出骨肉凝香的腊肉。刀刃切开腊肉时,年轮般的肌理层层绽开,呈现出迷人的赭红色。香椿洗净,在沸水的汆烫中,去其涩味,释放野性的香气,叶片蜷缩,绿若翡翠。将香椿切成小段,与在锅中煸炒出油的腊肉翻炒。当谷雨的香椿邂逅寒冬的腊肉,新绿裹挟着陈香在锅中翻涌,我仿若听见烟火慢熏腊味的岁月浅唱。于是,一道香椿炒腊肉的醇厚咸香与清新爽口,成了我心头抹不去的乡愁。

  猪大肠,俗称“猪下水”,许多人常因其难闻之气掩鼻而逃,在食材中实属“小众”。然而在毕节,人们却将其转换为一道地方特色美食,其中玄机,暗藏于香椿里。脂白的大肠被竹筷轻巧地翻出肠衣内壁,倒出脏物,反复清洗,直至肠衣的每个褶皱都彻底洗净,与腊肉同熏,变成腊肠,切成细块,在油锅中煸炒三两遍,无需复杂佐料,下香椿碎、蒜苗与精盐,炒出香味。香椿的清香恰到好处地中和了大肠的油腻,大肠的油脂与香味,又让香椿变得油润可口,一道香椿炒腊肠浑然天成。味道剑拔弩张的粗粝肠段,就这般与香椿相互成就,在口中咀嚼的刹那,醇厚脂香与山野之味相融,在齿间炸开,令人回味无穷。

  香椿还有一种返璞归真的吃法——素煮香椿叶。清水煮熟的香椿,配上一碟糊辣椒、花椒面、折耳根、生抽、食盐、蒜泥、葱花和腐乳等调制而成的“灵魂辣椒蘸水”,作为地道的贵州吃法,堪称一绝!得一素椿芽,满堂嚼春声,唇齿间尽是草木苏醒的滋味。

  幼时,我以为香椿只属于故乡,长大后才知许多地方都有谷雨食椿的习惯。《群芳谱》有云:“叶自发芽,及嫩时,皆香甘,生熟盐腌皆可茹,世皆尚之。”

  在先生的故乡,河南襄城县,为了延长香椿珍贵的春味,人们将晒干后的香椿嫩叶磨为细粉,将春天封入坛中,制为香椿酱。同样经过时间酝酿的,还有腌香椿芽咸菜。在其他省份,我还吃到过鲜嫩爽滑的香椿拌豆腐,外酥里嫩的油炸香椿鱼。

  又是一年春,回到故乡,我像一粒种子,按捺不住一颗萌动之心。风吹过宅院的屋檐,也沿着老屋阳沟后的小径,将我吹向柔软的土地。时光潺湲十余载,童年时的那几棵老椿树,仍直挺挺地站立在绿意盎然的地坎上,枝头一簇簇红芽泛着动人的琥珀色。春风浮动,椿树摇曳,阳光穿过羽状新叶,抖落一地椿香。光是闻其香,我舌底的波澜就已翻涌而起。

  芬人齿颊,食而知春。

  我想,无论光阴如何流转,这被春雨吻过的香椿,皆是令人口齿生津的至味,亦是我却上心间的乡愁味觉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