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出发的时候,已近黄昏,路上,又接到二孃的电话,询问我们的行程,说大家在等我们吃饭,她似乎觉得不妥,稍作停顿,连声叮嘱我们,开车注意安全,言辞间透出懊悔。二孃作为东道主,她的心情我们自然懂得,并不认为她是催促,我们也生怕耽误饭点,愧对“大家”的一片深情厚意……
认识二孃,是因为在羊场乡茅草坪村驻村。二孃穿着时尚,心思细腻,性格爽直,我们和她相处,既能感受到来自大姐的关心,又能感受到姊妹间的融洽和畅快。二孃说到的“大家”,自然是指与我们结下深厚友情的羊场乡的战友们。
与二孃和“大家”再次相聚羊场乡的念头由来已久,只是羊场乡路途遥远,我们又一时难以改掉懒惰和拖延的毛病,加之各自有各自的琐事,要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奔赴一次翘首以盼的约会,实属不易,如今得以成行,迫切之情,不在话下。
我们来不及欣赏沿途的景致。驻村的那些岁月里,我们多次往返七星关城区与羊场乡之间,曲折的山道逐渐熟悉,对于人,或是乡村生活的陌生感逐渐隐退,不经意间,时间“慢”将下来,因而,在驱车行驶的每一个日子里,我们会赏沿途的野花,走进沿途农家,看院里奇形怪状的石头,寻石材坚硬的猪食盆,也会与农户探讨那些认识的、或不认识的果实,见树枝慢慢变秃,甚或驻足路旁,感受冬日的清凉,眺望远山上的积雪……想起这些,纯粹而自在,充实且幸福,这样的注解,于我们而言,我想一点不为过。
终于赶到二孃家里,此刻,雄威大街华灯初上。
初到茅草坪村时,雄威大街是一段很长的、坑洼不平的土路,一旦遇上雨季,路面泥泞,行走其间,步履艰难。特别是夜里,从农户家里出来,四周黑沉沉的,借着手机散射的微弱的光摸索着回寝室,一路上竟然滋生出莫名的不安。还好,我们结束驻村,离开茅草坪村的时候,雄威大街已然换了新颜。平整、洁净的柏油路延伸到村办公楼前,路灯站立于道路两旁,沿街的门面有超市、餐馆、烙锅店,街面的停车线、摊位线划置妥帖,月逢“4”“9”赶集的日子,新的集市便演绎着茅草坪村的发展,那繁华、有序的景象让我们甚是欣慰。
又见到一张张熟悉的脸庞。
驻村结束已三年有余,再次见面并不觉得局促,欣喜之余,又心生感叹,时光流转、花开花落,我发现每一个人的容颜、心境都有了细微的变化。有那么一瞬间,我怅然若失。
一阵寒暄过后,君哥端着满满的一杯酒,与我们碰了碰杯,之后,他一饮而尽。还需要说些什么呢?我想,于君哥来说,更多的是那份难以言表的某种情感——以为一切随时光溜走,恍惚间,却如此真实,值得借酒一杯予以释怀。君哥言语本就不多,微醺之际,他方显热情,一个劲地搂住我们的肩,以表情达意。君哥的情意,我们一直记在心头。2020年的元宵节,我们未能归家团圆,走访结束,天色已暗,茅草坪村的风似乎更加刺骨,瑟瑟发抖间,正在思忖怎么简单地解决晚餐,君哥的电话打进来了。无须客套,受君哥的邀约,在他的家里,围着炭炉,就着君嫂悉心准备的年菜,品着君哥刻意打开的“瓶子酒”,逗着嬉闹的君哥的孙儿们,我们度过了一个暖和的元宵之夜。作为外来的驻村干部,我们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外人”,同时也体会到君哥的“想得周到”。
推杯换盏间,我想起了繁荣村的徐大哥。徐大哥酿造的土酒,醇厚芳香,我们戏谑为羊场乡的“茅台”,他自己也视为珍宝。徐大哥招待我们,只喝他的自酿酒,每每瓮尽杯干、意犹未尽之时,他总是于醺醺然中,变戏法一般地又拿出一坛,满上杯,继续与我们倾心交谈。徐大哥的自酿酒,或置于院落旁,或浅埋土地里,我们称之为“徐大哥的老窖”。小义哥告诉我,喝徐大哥的自酿酒,若不是他欣赏之人,喝完也就喝完了,断不会喝得上他的“老窖”。我顿时欣欣然。在别人眼里,徐大哥为人古怪,在我看来,他这是“讲究”,试想一下,酒若不逢知己,酿酒有何意,喝酒有何趣呢?
酒酣之时,礼军大哥唱起了山歌:“要吃高粱酒呀,要等高粱红……”侠哥也不示弱:“花儿多又多……蝴蝶双双飞……”气氛陡然剧增,欢快而亲密。对于音乐,礼军大哥相当执着,埙、芦笙、二胡、葫芦丝……他信手拈来,乐声悠扬,令人沉醉。驻村伊始,礼军大哥、侠哥曾带我们去见识金蟾大山。站在金蟾大山峰顶,凉风拂过脸庞,放眼望向远方,层峦叠嶂,云雾缭绕,我心下豁然明朗。也在那天,我与他们一道,寻奇石,烧洋芋,唱山歌,静待天边的那一抹红弥漫开来,才依依惜别。返程的路上,夜色渐浓,车内的礼军大哥依旧兴致盎然,径自拿出埙,吹奏起《女儿情》来,埙声悠悠,握着方向盘的我,内心越发宁静而坚定了。
跟着侠哥唱“花儿多又多”的国哥,眉眼间透着欢喜与兴奋。看着他,我想起了吃杀猪饭的日子。清晨,从陈家寨组方向传来喧闹,我们就知道国哥家要杀年猪了。定下杀年猪日子的当天,国哥态度认真地邀请我们吃杀猪饭,我们欣然接受。傍晚时分,一桌丰盛的杀猪饭呈现在眼前,红椒炒猪肝、青椒瘦肉片、糟辣五花肉、酸菜血旺汤……让人馋涎欲滴。顾不得许多的客套,我们与村里的男女老少围坐一起,吃猪肉,喝土酒,言笑晏晏。不可否认,岁末的那段时间,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加充裕、热闹,老罗的杀猪饭、小凯哥的杀猪饭……吃杀猪饭,当然是满足口腹之欲的一件妙事,但我更深切地感受到这是关于情感的一种凝聚,更是关于生活的另一种期许。
关于生活,我一直认为,坐在我身边的小马哥是把生活过出“味”的人。我们与小马哥到村组走访的间隙,他爬高跳坎,摘香椿,摘刺老包,去村里干完工作后,又买上一只土鸡,带回村食堂,独自一人,杀鸡、洗菜,忙得不亦乐乎。说来奇怪,我一度不能接受香椿那特别的味道,但经小马哥精心处理后的香椿,不那么“冲”,再佐以他配制的豆腐乳辣椒水,入口醇香,口感脆嫩,作为包村领导的他,默不作声地,让我们享受地道“村味”的同时,也犒劳了我们连日走访的辛苦。
乡村的生活令人怀念,尤其在羊场乡。在新丰村的那个夜晚,我和璐哥、敏哥、亚哥以及小义哥、小马哥无惧寒冷,坐于夜幕中,守在火堆旁,喝茶,聊天,且听村寨里的犬吠声。时逢冬至,与我们一道在羊场乡驻村的李大哥买了牛肉,兴致勃勃地邀约我们“小聚”。李大哥做的是“柴火铁锅炖牛肉”,且不说那一碗热气腾腾、鲜香四溢的牛肉汤,就等待的过程而言,充满了愉悦与期待,我当时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一条文字,大意是:“冬至,炖牛肉,叙驻村情,你在他乡挺好的……”这是发给母亲看的,冬至之日,朋友团聚,美食相伴,想必母亲就不会挂念了。
——身在异地,有至亲惦记,有友情伴随,便是美好。
不过,任何美好的时光,终究会有曲终人散的时候。是夜,我们坚持住宿在雄威酒店,毕竟角色已经转换,做客应有做客之道。房间里,一旁的璐哥已经熟睡了,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我辗转反侧,我又想起了徐老母,想起了麻嘎小学……点点滴滴,如云烟过眼。唏嘘之余,我看到窗外路灯的暖光如初,脑海里冒出“情未央”一词,不禁哑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