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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09
星期四
当前报纸名称:资阳日报

试谈日常叙述中的心灵交汇

日期: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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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4版:苌弘广场       上一篇    下一篇

  □ 张德明 王冉

  唐俊高多重叠加的文学身份是需要强调的,这些年来他以小说家、散文家、诗人的身份参与文学实践,并在上述领域里都实绩颇丰,获得了很好的关注。除去早已声名在外的长篇小说《一湖丘壑》,他今年出版的散文集《走过》(2025年5月,文汇出版社)亦是明证。

  《走过》选编35篇散文,共分三辑,凡18万字。这本散文集多数题材是与作家家乡有关的物事或故事。他状写自己生长之地的山川河流,人文胜迹,历史幽微与现实状态,令人感动。日新月异的现代社会充满了太多令人唏嘘的东西,很多曾经美轮美奂的事物已经变得模糊依稀,生活里呈现了很多杂乱不堪的遗憾,这是一种令人失望和不安的情形。但唐俊高的作品中始终洋溢着一种积极的意象,有一种朝气和笑容的深情,这是当下许多散文本该做到而没有具备的难得的品质,也是很多职业的散文家们没有人文情怀的根本症结所在。我们今天看到的散文很多写得很阴暗、很自私、很沮丧,没有诚意,让人看不到希望和光亮,作家们似乎什么都看穿、看透、看破、看淡了,充满仙道和禅意,其实难以掩饰骨子里暗含的对生活世界认识的浅薄与轻浮。在唐俊高的这本集子里,我以为最可贵的就是给读者出示了一种真诚的高尚,一种发自内心不带任何夸饰的鼓舞气息,作家即便也写那些不堪回首的岁月,他却把艰辛和不易的往昔写得很幸福很满足甚至略显陶醉,它是对生活的尊重和膜拜。这既是一种写作伦理,也是一种认知境界,彰显的是作家的高格与人生态度。这也是一种值得倡导的反常态、反表象的价值书写。

  这部散文集有以下几个方面的突出之处:

  其一,语言细腻与生动,充满鲜明的地域色彩。唐俊高善于运用地方语言的语音特征和词汇特点,在西南官话中显示出独特的表意优势。通过灵活的构词方式展现了方言的生动性和创造力,具有幽默、豪爽的文字特征。“那匹被乡里人戏谑为‘抱鸡婆’的手扶式拖拉机,也被强制重新投胎,跑成了在水泥路、高速路上撒野的‘汽棒’”(《我欠沱江一次伴流》),“老爸进去把它‘惩住’,免得它又跑到我们资阳来吓你”(《我的汶川兄弟》)。唐俊高的诗性语言源于他对家乡语言的深厚感情和他柔润潮湿的内心。这种话语情结,既体现了作家天然的血脉扭结,形成了别具风采的人生哲学内蕴;同时,这种语言面貌显然又超越了现实的文学地理空间,构建了一个崭新的意义领域。在这本集子中,互映互文,大俗大雅;诗性与朴素均显上乘。久违的原生态的语言令人深感柔和沁香、丝滑细腻,无法掩饰内在优雅质感的灵秀、灵动与粗中有细的轻逸品格,并且,语境拓展功能为研究西南官话提供了鲜活案例。

  其二,深情吟咏毕生牵挂的醇美乡音。这是作家创作本土性和辨识度的有效标志。唐俊高的写作有一个比较显著的特征,就是他始终植根于四川沱江中游那一方鲜活水土,把家乡的人事、山水、掌故、乡愁、亲情、风俗等抒写得柔情蜜意、永生珍贵,家国意识与故园情怀有机同构。很多年来,不论是他的小说、散文、随笔甚至诗歌,这种写作向度都很典型。这本《走过》似乎在抒写大世界里的小情趣,但其实是在讲述作家历经世事之后那些珍贵的生活秘密。这是一种气质和风格。“每当我在讲述文学故事的时候,眼神似乎退进了大脑,又从大脑腾跃而出,扶摇而上,飘在了川中这片广袤的浅丘上空,观照着这片亘古大地的万千生长……毕竟,此心安处是吾乡”(《故事有故乡》)。唐俊高对家乡种种历史印痕的打捞、重释与梳理,既是一种缅想故土文化和承传历史的自然初衷,也是一个作家借助往昔阐释当下的主体自觉。“老娘就这样,凭着一己之力,跌跌撞撞地成了城里人……老娘神经失常了……师父自出家后,就再也没回过家,包括我和弟弟的家,我们就只好时不时下去看她。她总是忙,出奇的忙”(《一座城,一个人》)。作品很好地构架了作家对社会、家庭、亲人的理解,洒脱灵巧的文字背后读者不仅看到了生活的多种可能性,更可窥见作家对柔软亲情的体悟以及其中渗溢的习习春风般的温暖与宽阔。这种家乡情愫深度的自我回望,是作家对现代家庭情感结构的深沉开掘,表达的是他对某些诗意架空和精神瓦解的现代气象的真诚忧虑。

  其三,激越慷慨而又宽阔流畅的俊朗文风。唐俊高的散文有一种无为而为、随心所欲的特点,似乎没有外在结构的限制,自然转合,定制失规。殊不知,这正好形成了他的文体风格:松弛和愉悦,空阔与豁达。《走过》一书可能有读者通过粗浅的阅读会有一个阅读惯性的误解:作家的文字似乎太多面向内心体验的抒怀,这些无疑会放大自我小天地的感官信息,遗漏更多更为丰富的现实内容和辨识空间,但这恰好需要宏阔的思想做支撑,更需要理性的专注、关切和持续的热情,在一种极大的叙述自由中显示了文字的深度。作品在提供知识、趣味和想象力的同时,还向我们提供了求知的方法和精神的维度。“嗤——你连和平路都没去踩一趟?!我们泥脚杆,离城八十里,有些是一辈子也进不了一趟资阳城的。但凡进了资阳城而没去和平路,是要遭侉的。进没进过资阳城的都要侉你,把你侉惨。那可是老资阳城的脸面了”(《和平路》)。在文本自足而坦然的姿态中一种异常亲切的语调成就了现代与历史交互运行的错落之美,激发了散文温润诗意的巧妙生成,在时尚的高速旋转之中耳尖的读者发现了一段辉煌而遥远的声音,这既是一种书写格局和认知维度,也说明唐俊高对于散文内涵及文本与读者的关系,有着更自我、更清晰的理解,从而让汉语的表达获得了一种隐含的哲学气质。

  不可否认,在这部散文集中,仍有个别篇什写得比较匆忙,打磨的基础和时间欠火候,具有随顺的平面化倾向;有的地方表象化记录痕迹稍嫌明显,缺乏更加深邃的挖掘和圆融纯熟的炼意,缺乏深刻成熟的思想烛照和人性境界(力道),这里有一个如何处理经验的问题值得作家考量;同时,在文稿质量上,存在着不稳定不平衡的状态。

  在全球化与本土化博弈日渐激烈的今天,或许唐俊高的散文尚需从传统的经验叙事中提供更加理想的独创与新意,但《走过》无疑提供了本土化与现代性互相凝合的可贵样本。希望他以自己的写作意志和生命热情早日形成专属自己的散文叙述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