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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8
星期日
当前报纸名称:资阳日报

端午轻忆

日期: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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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4版:苌弘广场       上一篇    下一篇

  □ 杨称权

  端午的晨光总爱在艾草的清香里打转。天还未大亮,母亲便踩着露水去后山采艾。竹篾编的篮子盛着湿漉漉的绿意,叶片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倒像是把昨夜的星子都揉碎了撒在里头。她总说端午的艾草要赶在日出前采,沾着地气的草叶才能驱邪避祟,这话我听了三十年,至今仍分不清是习俗还是她哄孩子的说辞。

  老屋的门楣上新悬的艾草还带着露水,父亲便已支起木盆开始泡粽叶。那些墨绿的箬叶在清水里舒展身姿,像是被解开了千年的封印。母亲将糯米淘了又淘,雪白的米粒在竹筛里滚成小山,倒映着檐角漏下的天光。这时节家家户户的灶膛都燃着火,炊烟与艾草香缠绵着爬上青瓦,在巷弄里织成一张绵密的网。

  祖母的裹粽手艺是巷子里出了名的。她总爱坐在廊下的藤椅上,膝头铺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将三片粽叶错落叠成漏斗状。糯米里掺着赤豆、咸蛋黄与腌得流油的五花肉,指尖翻飞间便捆出棱角分明的四角粽。我常蹲在旁边看,看那些碧绿的箬叶如何在她指间化作精巧的容器,看棉线如何在粽身上绕出细密的针脚。祖母说这针脚要匀称,捆得紧了粽子煮不透,松了又怕散了形,就像过日子,要紧而不僵,松而不懈。

  灶上的铁锅咕嘟咕嘟冒着泡,粽香混着柴火气在屋里游走。孩子们围着灶台打转,眼睛直勾勾盯着锅盖缝隙里漏出的白汽。这时节母亲总会变戏法似的端出雄黄酒,用棉签蘸了在我们耳后点朱砂痣。那抹胭脂似的红印在额角,倒像是把端午的阳光都收进了皮肉里。祖母说这是防五毒的,可我们更爱看铜碗里琥珀色的酒液,偷偷用指尖蘸了尝,辣得直吐舌头。

  祖母的百宝箱里藏着个褪色的香囊,靛青的缎面上绣着并蒂莲。她说这是祖父年轻时从苏州带回来的,针脚细密得能数清莲瓣上的露珠。如今香囊里装的不再是香料,而是我幼时换下的乳牙。每年端午她都要取出来晒晒,说牙齿见了太阳,来年换牙就不疼。这说法自然是无稽的,可那香囊在阳光下散发的淡淡沉香,却真像裹着旧时光的琥珀。

  暮色四合时,巷口的槐树下摆起了百家宴。各家端出拿手菜拼成长桌,粽子自然是主角。剥开粽叶的刹那,糯米裹着油亮的咸蛋黄,混着五花肉的咸香与赤豆的绵甜,在舌尖上炸开一场盛宴。不知谁家孩子打翻了雄黄酒,金黄的酒液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河,倒像是把端午的月光都酿成了酒。

  如今老屋的门楣上依然年年换新艾,只是裹粽的手换成了我的。糯米里依旧裹着赤豆与蛋黄,却总觉少了些滋味。直到某日发现女儿蹲在廊下学包粽子,箬叶在她手里怎么都捏不成形,急得直跺脚。我忽然想起祖母的话,伸手教她调整粽叶的角度,看她指尖渐渐缠出细密的棉线——原来时光的针脚从未断过,它们藏在粽叶的褶皱里,融在雄黄酒的醇香中,随着龙舟的桨声,一代代传了下去。

  端午的月光爬上窗棂时,我摸出祖母留下的香囊。褪色的缎面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极了她布满皱纹却永远温暖的手。檐角的艾草香乘着夜风飘进来,恍惚间又听见她唱那支古老的童谣:“端午花,红又红,摘朵鲜花送金龙……”歌声里,三十年的光阴忽然变得很轻很轻,轻得能落在一片粽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