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森林
李家湾外有一条小河,没有名字,终年水流不断。小河弯弯绕绕,不知源自何处,流向何方。
村里人为方便洗菜洗衣服,就在村口拦河筑堰。河堤用条石砌成,层层收窄,石坎可踏脚。溢水口铺了石板,方便洗衣服。两岸垂柳依依,有白鹤、翠鸟和鹡鸰栖息。
初夏,河水转暖,李家湾的崽儿们就下河洗澡。来到河边,脱得一丝不挂。顺着河堤下水,先坐在石坎上,水淹齐颈子。水下还有些凉,身子收紧,忍不住“呲”出一泡尿。身上积存了一个冬天的圿圿,有厚度了,一条一条搓下来。小鱼儿纷纷游过来抢食,又是啜胸,又是咬腿,身上痒酥酥的。
搓得差不多了,就顺着河道游“狗刨”,水花打得老高,闹出不小动静。鱼儿受到惊吓,纷纷躲进河边石缝或泥洞里,大家就顺着河边摸鱼。可别遇到盘海(螃蟹),若被它两把大钳子夹住手指,甩都甩不掉,要痛好几天,得当心。
若是抓的鱼嫌少,就回家拿来脸盆,去找一处岔河道,搬来石头泥巴筑堤,竭泽而渔。水戽掉大半,有鱼惶惶,不时乱窜,搅起一团浑水,大家身上更有劲了。河水见底时,鱼虾们似乎刚看完一场坝坝电影,呼爹叫娘,乱作一团。常见的是鲫鱼,大的二三两,小的指头大。白鲦也有不少,指头大小。要是运气好,也有半把斤重的鲤鱼。
“菜板鱼”仿佛浑身是胆,入口苦味满口钻,空长了一副俊俏皮囊。扔到岸上,连翠鸟也不拿正眼看。“烧火佬”个小皮糙,又没有鱼味,也没人吃。白鹤倒是打得粗,一见有鱼扔上岸,就从树上飞下来,吃完到处拉白屎。
鱼虾捞完,还要翻一翻淤泥,说不定藏着几条黄鳝或泥鳅。抓黄鳝是用中指夹。夹住一使劲,卡在食指和无名指之间,任它摆臀扭腰,总是溜不掉。泥鳅又短又滑,不能硬来,要双手轻轻捧。最后,再搬开石头,看有没有盘海。
小孩子也搞集体化,鱼合到一起,烧了吃。事前早有分工,有人揣火柴,有人带盐巴。要是谁家有辣椒面,也可以顺手牵羊带一点。
烧鱼不敢在河边,大人看见会挨揍。后山林木森森,干树枝随处可拾。大家就去后山,四下寻树枝,顺便也抓几把枯草,以便引火。
青烟袅袅升起,一根一根往火堆上加树枝,噼啪有声。火烧旺了,就把鱼扔进火堆里。鱼们不肯跟火一起玩,死命挣扎,火星乱溅。火却很热情,把它们紧紧搂在怀里,过一会儿就安静了。
烧到六七分火候,有人说,吃得了。大家纷纷拿起树枝拨火堆,往自己面前刨鱼。乡下人说,鸡鱼蛋面,不如火烧黄鳝,自然是先找黄鳝泥鳅。没抢到黄鳝泥鳅的,就刨小鱼。大鱼和盘海不易烧透,得留到最后。
拿起鱼,左手换右手,边吹边拍柴灰。抠掉肠肚,蘸上盐巴。咬下一口,烫得张大嘴巴,舌头乱搅,牙齿急咂。那六七分熟,透着生鲜,蘸点生盐,是一种质朴的美味。按我们的说法,是“吃进喉咙口,安逸到肚脐眼儿”。喜欢辣味的,再蘸点辣椒面,又增加些刺激与辣香。吃完,大家意犹未尽,捡起鱼骨再清理一遍,干净得猫都不愿吃。一个个吃得一嘴柴灰,脸花得像要去劫道,互相指着笑。
鱼倒是好吃,回家那关却不太好过。大人瞧见一个个贼眉鼠眼,抓住查验。查验的办法,是在手臂或小腿上划指甲印儿。要是划得出白印儿,判定去河里洗了澡,黄荆条子伺候。黄荆条子绵软细直,抽在身上,立马就写下个红色的“一”字,疼得钻心。
退休后住进城里,进酒楼吃过不少名贵鱼种,吃了就吃了,没留下啥印象,倒是儿时的火烧鱼,虽是鱼与盐的简单组合,还带着些柴灰味儿,却成了灵魂记忆,刻骨铭心。仔细想来,那种“野”和“偷”的心态,也许是隐藏得最深的味道。
假设,再拿鱼扔进火堆烧来吃,那带着些腥味和粘着些柴灰的鱼,自己还敢吃么?若敢吃,还能找到当年的感觉吗?不用再尝试,就让那儿时的感觉,保留在记忆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