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的精神景观与当下意义

　　□ 张德明

　　重庆作协副主席、鲁迅文学奖获得者李元胜诗集《渡过自己的海底》（太白文艺出版社2024年6月出版）是他出版的第13本诗集。诗集精选了作者近年来未发表的128首作品，围绕“海”的意象，分为“瞭望塔”和“避风港”两部分：“瞭望塔”宏观而哲思，“避风港”微观而日常。李元胜曾说：好诗能够给读者带来愉悦和突如其来的自由感，希望它偶尔能成为一些人的避风港，成为一些人的瞭望塔。这本诗集积聚了作者很多对现实生活的独到感悟和见解，善于在日常化的事物和境况中传达生活与人性的复杂内涵，具有十分开阔的精神向度。

　　我以为，《渡过自己的海底》有三个比较突出的特色：

　　其一是哲理与诗情交互交融的现代诗歌理念。李元胜善于从现实生活中撷取灵性，不断放大自己多思的敏感度，以美妙的文字遐想和旷达乐观的心态心绪看待日常事物，用文字、色彩、声符记录下自己的所思所感，把一些小物件写得细致而深刻，回望历史和感受当下、现代感和中国风有机统一，在瑰丽的风情和奇异的妙想构图中速写一种稀缺的信号，品味出轻盈的哲思，文字和情感都有很明显的节制和调控，留白颇多，使诗歌拥有了让人不断复读与体悟的潜在空间。在《渡过自己的海底》“避风港”一辑里有很多很有趣味的作品，如《又见野百合》《日常课》《只存在一天的博物馆》《少数花园咖啡馆》《被遗忘的水井》《在贾家庄玻璃厂》《山城巷》《夜读》等等，独特的题材视角，全新的艺术探索，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白昼给我们沉重的脚步∕夜晚怀抱苦涩的根入眠……我想赠你∕从未看见过的树冠∕我想赠你∕午夜的阅读，阅读中的羽化∕回报你从容的负重∕被不断啃食∕仍保持着美丽的容颜……”（《夜读》）。作品既切入对生活的精细入微的感受，又表达对生命、历史、存在等哲学问题的深切思辨。就像诗歌标题一样，诗人总是尽量躲开欢闹的场面，安定实在地去寻找自己与文字的今生之缘。细腻的文字和丰富的想象，流露诗人对情感、记忆、时间的深沉冥想，在对生命历程的回眸与探望中阐释对生命有限性的无限遥望，拥有面对自己真实灵魂的深刻自信。李元胜是一位有勇气、有眼光、保持勤勉和行事低调的诗人，新世纪以来，他站在诗歌写作的前沿方阵，回避喧嚣与仿真的激情，以优质的内容阐述当代诗歌含蕴的更为深远的价值和意义，扩大着自身写作的辽阔视野。在他的诗歌里，读者能够看到那种充满延展与活力的令人欣慰的写作情景。“瞭望塔”中很多作品在时代新变中显示了一种向外敞开、积极呼应的文学胸怀。《疑问》《良渚遗址》《过向家坪》《在巩义》《写在大渡口，工业博物馆》等等，对现代生活进行事实和内在的深度考察，提供了很到位的哲理思考依据，具有勤恳追索、敢于发问的思想特质。

　　其二是深厚的文化底蕴与现代人文智慧相映成辉的写作精神。李元胜在坦然面对自己内心的同时抒写个体与时代激烈交汇所生发的情绪元素，将灵魂书写视为至高无上的文学铁律，以敦厚慈爱的灵魂顽强地塑造祥和纯朴的古典美，包孕丰厚的文化意旨。诗人写出一种当今难得一见的倍感温暖的人间情分，古雅、干净，温暖，纯正的生活萃取正是当下玉石杂糅的诗歌汪洋里特别珍贵的。诗人对现代生活予以客观刻录，竭力吹旺良善的火苗，这是一种直面人心的写作诚意。近半个世纪的文学行走使李元胜的诗歌有一种赋到沧桑的文化关怀，在那些迷人沉郁的韵律之中，映照着诗人凝重敦实、不绝如线的人文智慧，凸显的是诗人内心崇高的灵魂光芒和朴素的诗美力量。如“避风港”中《无人借阅的图书管理员》《对茶》《在当周草原》《过甘南》与“瞭望塔”中《避开那些阴郁的人》《匡山笔记》《在官山林场》《皮洛遗址》《洱海之忆》《关于人类学》等作品，都以明晰的社会洞察和心灵感动深透地诠释了对人性坚韧和生命价值的质朴理解，传递了他丰沛的人文情怀以及对生命世界的格外厚爱。“……从你脸上，我看到模糊的箭羽∕你的祖辈带着它，忍痛跃进了树林∕梅花鹿般优美的后人，这个下午∕我们在彼此脸上阅读万年之书∕此刻，你四周的河水波光闪烁∕是机会吗？我想为你拔出那有些遥远的箭矢”（《关于人类学……》）作品闪耀着智慧与情感的光华，涵养着一种高尚的时代精神和现代诗歌气质。

　　其三是将时代赋予诗人使命的诚恳担当与自身审美理念的宏观性思考互为参照。这是一个学者型诗人从认知走向自觉的特立独行的价值选择。诗人带着不忘的职守，对诗歌事业心怀忠诚，对斑斓的生活充满好奇和探究的激情，调动自己的生命记忆，营造鲜活阔大的意义空间以回馈时代的不绝恩泽。《渡过自己的海底》具备从幽微着眼胸怀大局的美学格局，诗人聚焦自己和时代的理想间距，写出人们在这个活蹦乱跳的世界里的共同渴望，更写出了浓烈绕人的情绪氛围，以稳定的品质和适当的节奏保证一个严肃诗人对现代世界的尊重。这种对生活运行持续跟进的文字亢奋，使李元胜的诗歌具有相当出色的深度张力。萨特有言：“作家处在的具体环境，就是我们所生活的这个时代，他写的每一句话都要引起反应，连他的沉默也是如此。”我想，李元胜对此是深有体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