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钟雷
四川省资阳市乐至县，是川剧艺术的一个重要阵地，承袭着川剧“资阳河”流派的百年薪火。曾经，乐至川剧高腔昂扬、名伶涌现，在业界享有“无乐不成班”的美誉。然而，就是这样一朵曲艺界奇葩，却在20世纪90年代后，未能在经济社会高速发展的浪潮中留住观众和市场，逐渐走向凋零。
危急关头，乐至川剧人初心如磐，地方党委政府敢于破局，一场于艰难中守护“资阳河”、于创新中振兴川剧的精彩“大戏”在当地上演，并最终迎来有“人”还有“戏”的复苏局面。我们不妨走进乐至，共同在声声高腔中回顾乐至川剧的涅槃之路。
死水微澜：时代变迁中的危机与企望
10月29日，2024年世界职业院校技能大赛总决赛中职·戏曲表演赛项在四川成都举行。舞台上，伴随着锣鼓铿锵和胡琴嘶鸣，川剧《六月雪》精彩亮相。只见主人公窦娥脚下莲步顿挫，手中水袖如虹，眉目含情凝睇，唱腔时而低沉幽咽、时而高亢激昂。动人的表演，让现场评委和观众无不沉浸其中。
这位出色的窦娥扮演者叫刘子琳，年仅18岁，是乐至县文化艺术中心委托四川艺术职业学院川剧系定向培养的学员。最终，她凭借对窦娥形象的精准塑造摘得大赛银奖，为自己的四年委培经历画上圆满句号。赛后，她将回到家乡——资阳市乐至县，以县文化艺术中心在编演员的身份开启职业生涯。像刘子琳这样的委培毕业生，在该中心共有19名。
“振兴川剧，传承有我！”
今年9月23日，19名完成学业的川剧委培生经过考录，集体入编乐至县文化艺术中心。中心党支部书记杨春特意安排了一场入职仪式，热忱迎接新鲜血液的到来。“今后我们川剧艺术的传承、发展、发扬的重担就要落到你们身上了。”他动情地向新演员们说道。
这是一场双向奔赴。一边是怀揣着川剧梦想的梨园新秀对职业平台的无限渴求，一边是守护川剧一辈子的老艺人对传承与发展的深情期盼。复兴川剧，延续“资阳河”，乐至川剧人已渴望许久。
川剧“资阳河”流派兴起于沱江流域，高腔徒歌式的演出极具表现力和辨识度。乐至川剧是该流派中的重要一脉，发端于民国初期，传承百年，兴旺一时，素有“无乐不成班”的美誉。据杨春介绍，乐至县文化艺术中心的前身是乐至川剧团，20世纪80年代，这里高腔昂扬、名伶涌现、票友云集、市场火爆。到了90年代，川剧开始走下坡路，乐至川剧团作为基层剧团，票房市场、班底厚度都相对有限，也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无戏可唱、无人唱戏的境地。
“90年代那会儿，川剧团是差额拨款，商业性演出大部分是参加庙会跑龙套，为了生存，红白事这种业务都参加过。”这一段来自于乐至县文化艺术中心主任李海东的叙述，形象地道出了彼时乐至川剧团的窘境。
回忆起那时惨淡的光景，已在乐至川剧舞台上坚守了48年的李知全，同样唏嘘不已，“因为演出没有观众，卖不到钱，还倒贴车费等这样那样的开支，所以就很少演出了，当时心里还是很难受。”
这条百年川剧“资阳河”，淌过人间烟火，淌过铁马金戈，却似乎将要干涸。如何拯救？如何发展？守“河”，成为了乐至县委县政府亟需作答的一道考题。2012年，乐至县借着文化体制改革的东风，将乐至川剧团改组为乐至县文化艺术中心，并将其升格为副科级事业单位，地方财政也为剧团运转提供了最基本的资金保障。但是，“一台好戏”要红火地唱下去，其核心始终是“人”。后继无人，又成为乐至川剧传承面临的最大危机。
“以前我们在团人员的编制是62个人，2012年过后我们在编人员就只有30个人，从事川剧艺术的人员已青黄不接了。”杨春说，剧团上一次招录演员，已是44年前。近些年，随着一批又一批老演员退休，就算是完成一出折子戏都已凑不够角色，乐至川剧走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
而对于像李知全这样已将川剧融入整个生命的老艺人来说，乐至川剧何时再现有“人”还有“戏”的景象，成了最大的心结！
“我们守着川剧、守着资阳河流派都一辈子了，真的不想艺术瑰宝传到我们这一代都传不下去了。”李知全如是说。
春江水暖：委培机制破局传薪火
危急关头，破局者生。2019年，乐至县委县政府落下了关键“一子”——与四川艺术职业学院共同启动“校团联合”人才培养计划。根据这项计划，乐至县于2020年选送23名10到15岁的艺术苗子到该学院川剧系进行为期4年的学习，委托学院定向培养青年川剧人才。学习期间，委培生们不仅学费全免，每年还能获得由乐至县提供的4000元生活补助。在2024年世界职业院校技能大赛总决赛中摘得戏曲表演银奖的刘子琳便是其中一员。
“那一年我中考后，正好碰到了乐至川剧团在招学生，就想着来试一下，看看川剧是一个什么样的行业。当时看到前辈们的展示，就觉得川剧的唱腔很好听，身段动作很漂亮。”就是这一次与川剧的美好相遇，让刘子琳看到了老艺人们精彩绝伦的演绎，也让她对川剧有了最朴素的向往。
戏曲学习是一个艰辛的历程。进入四川艺术职业学院后，委培生们每天6点就要起床，户外晨练1个小时，7点吃完早饭后，随即进入几个小时的基本功练习。练嗓时的枯燥、练功时的疼痛……学习过程中的种种挑战，不断考验着他们的意志。
刘子琳表示：“每一次觉得好累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不能放弃，再加上确实有一种使命感。如果我也不去，他也不去，那谁来学这项技艺，以后那些新出来的小朋友又怎么能够看到，怎么能知道我们的国家还有川剧这种文化。”
在刘子琳与同学们奋力学习川剧技艺的同时，乐至县相关单位对他们给予了全过程的关怀。
“我们基本上每隔一两个月就要到学校跟校方沟通，了解我们学生娃娃的学习和生活情况，比如他们的学习进度怎么样？遇到啥困难没有？思想上有没有包袱……我们从各方面把后勤工作搞好，让他们全身心地投入练功，安心学习川剧的各种知识和技巧。”杨春说道。
带着使命来，满载技艺归，是委培生们对剧团和学校老师的最好回应。这一批委培的15名演员、8名乐手在今年毕业后，全部选择回到乐至县文化艺术中心担任演员，其中19人还顺利通过考试，获得了编制。
“今后，我们会努力工作，认真演好每一场戏。”
“我会不断地苦练技艺，积极参与剧目创作，为川剧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
“我们要不断地向各位前辈学习，今后努力在川剧舞台上独当一面。”
……
入职仪式上，听到后生们热情洋溢的发言，杨春脸上乐开了花。随后排演几出戏时，他更是笑称好久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了！“我们目前的演员行当，生旦净末丑基本上配齐了，终于能够完整地呈现川剧剧目的表演。”
在杨春看来，接下来，乐至县文化艺术中心最紧要的任务就是抓好“传帮带”：“中心的老师们手把手地教他们表演，同时多让他们演出，多让他们参加全省的大型比赛活动，让他们丰富舞台经验。”
当前，乐至县文化艺术中心已为新演员们量身打造了现代戏《少年陈毅》、折子戏《刺目劝学》《连营寨》等多个剧目，推动刘子琳、何啸波、杨夏嫣、颜才钦等数位16—18岁的演员，在四川省川剧汇演、川剧青年演员比赛等重要演出或赛事中崭露头角。
“他们一来，我们单位都生机勃勃了，不像原来全是一些逐渐步入老年的人。希望他们将来发展得比我们更好，把川剧发扬光大。”
自从新演员们到来后，老演员李知全脸上的欣喜似乎就没有停止过。有“人”还有“戏”，川剧老艺人们期盼多年的心愿正在走向现实。
大河奔流：保护条例汇聚振兴力量
乐至县文化艺术中心发展轨迹的变化，让我们看到了乐至川剧复苏的希望。不过，面对新时代新受众，只有全方位抓好守正创新，川剧才能真正迎来观众、迎来全面复兴。经典剧目的重现、现代新戏的创编、剧场等硬件的配套、新形式推广宣传……川剧振兴任重道远，急切呼唤着各界力量的共同参与。
一夜好风吹，新花一万枝。就在今年9月1日，四川省和重庆市同步施行川剧保护传承条例，明确将按照政府主导、部门负责、社会参与的原则，保护川剧艺术的传承与发展，内容提及要解决川剧发展的资金、人才、场地等传承难题，最大力度支持基层川剧表演团体。
四川省文化艺术界联合会主席、四川省戏剧家协会主席陈智林在谈及该条例时表示，立法为业内人士带来了久违的自信：“川剧保护传承条例出台后，带来的最大力量，其实是让所有从事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业内工作者找到了文化自信。这是作为一个文化人、川剧人，那么长时间心底里最渴求的东西。”
川剧名家、梅花奖得主、四川艺术职业学院川剧系主任刘谊同样倍感振奋：“毫无疑问，这是对我们从业者的一个保护，也是国家对川剧艺术的一种重视。”
信心已树立，力量在汇聚，抓好条例的落实是关键。现在，在川剧保护传承方面敢于出招的乐至县已经有好消息传来。
为改善川剧演出环境，乐至县委县政府通过地方债的方式，筹集资金1000余万元，将乐至川剧院整体升级为川剧演艺体验中心，为川剧创作、小型演出、川剧科技展示、川剧文创体验提供足够的平台和空间。目前，该项目已经动工，预计2025年5月建成投用。“与此同时，我们还将根据乐至县文化艺术中心发展需要，通过以戏代练、以演代练、以赛代练等方式，培育、提升青年川剧演员的综合素质。”乐至县委常委、宣传部部长杨琪介绍道。
东风正劲，抚拂新绿遍野。当下，乐至县文化艺术中心正抢抓时机进行川剧创编，努力赢回观众市场。
“大家都积极地抓好专业技术水平提升，努力多创作川剧大幕戏、折子戏，我们还想争取参加明年的全省川剧展演。”杨春介绍道，他们正在抓紧编排的剧目里，既有观众耳熟能详的《白蛇传》《滚灯》，也有取材于《水浒传》的《扈家庄》，还有复排的《绣襦记》。乐至是陈毅元帅的故乡，此前，该中心创编的大型现代川剧《青年陈毅》一度在成渝地区掀起演出高潮，全新编排的《少年陈毅》剧目也即将和观众见面。
传承，不是无基起楼；守“河”，不是固步自封。从20世纪90年代至今，乐至川剧走过了一条艰难的求生求变之路，终究在守正创新中拨云见日、春花又开。随着社会各界共同做好实施川剧保护传承条例的“下半篇”文章，我们可以期待，百年“资阳河”将加速破冰化冻、奔涌向前，伴着那一声声金鼓击节、高亢激越，在新的时代里涅槃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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