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晴川
周末晚上，我和儿子一道去公园散步，满园脆亮盎然的蝈蝈声，撩得心头秋意阵阵。
在一片假山步道的晚饭花丛，有只蝈蝈的声音特别清亮，引得儿子奔跑的脚步突然停下。他竖起手指示意我别说话，然后屏息敛声，猫腰拐过去。蝈蝈机敏，听得动静，大叫一声：“呱——”，像突然卡了气，戛然而止——借着路灯余光，儿子双手一合，竟然逮住了它。
蝈蝈通体褐黄，身长盈寸，额上一对细长触须，灵活自如地不停转动，两只琥珀似的复眼，冷冷地看着周围；后腿弓成倒V形，深褐色脚刺根根可见；齿如铁钩倒悬，不停磨擦，似暗蓄力量，随时准备啮咬搏杀。膜翅泛着红，微微翘起，薄如轻纱覆住肉身。儿子瞪大眼睛惊呼：“我逮了一只身披铠甲的虫界大英雄！”
蝈蝈被我们小心翼翼地带回家，放进一只椭圆形有拎环的柳编腰篮里。那是儿子外婆用柳条亲手编织、送来盛放杂物的，正好派上用场。起初，蝈蝈蛰于篮里一声不吭，无论喂它什么，都不理不睬，似乎在为遭到的羞辱而抗争。
但它终究没能经得住美食的诱惑。翌日傍晚，儿子再给它喂食黄瓜片、苹果丁、番瓜花，小东西竟然不再躲避，冷居一角，见人一离开，便悄悄靠过来，前肢一抱便往嘴里送，吃得喈喈有声。我们这才放下心来。晚饭的时候，忽闻蝈蝈轻叫几声，“呱呱”——怯怯的，像试探，接着便放开了“喉咙”，连续且大声地唱起来。我们都轻言细声，静静享受着这来自大自然的天籁之音。
一天早晨，我喂食后忘记了盖盖。中午回家，发现篮子里已没了蝈蝈的身影，忙四下寻找，看到窗户半开，心中十分懊恼，断定它逃跑了。晚上恹恹地打开门时，却听见一阵熟悉的鸣叫声，节奏舒缓，显得安静而从容。儿子正蹲在篮子跟前，眼睛热热地看着它。
失踪的蝈蝈竟然又回来了！它把篮子当成了自己的家，寂寞了便飞一会，饿了便一头砸进篮子里，有时也会栖在窗帘上攀爬，有次胆大，竟然跳到我手上和我对视，让我大为惊异：真是一只野泼有趣又充满灵性的家伙！
蝈蝈显然已经很适应这个新家，每天华灯初上，窗外百虫争鸣，它便“振羽薨薨兮”声声应和，像个领唱男高音，激情挥洒自己的歌唱绝技；夜深人静，又变得低徊慢诉，如李维大提琴上流淌的《思乡曲》，含着无限怀思与别意。那种独上高楼的寂寞与惆怅，一点一点地，攫住了我的心。难怪汪曾祺称之为“侉叫蚰子”，真是又野又侉又深情。
日暮苍穹，浩宇星斗，我们把敞口篮吊在窗台衣架下，蝈蝈立在筐沿，头向外，玩耍一会，便“呱啦呱啦”开始歌唱。歌声或激越或缠绵，我们深深沉浸其中，惹得秋意翻涌，以至神思恍惚，以为这是我童年走丢的那一只，一路跋涉，正推开岁月之门，“呱啦呱啦……”，久久徘徊在我潮湿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