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愿斌
清晨的露珠从皂角树的高处啪嗒坠落,我手握一根牛绳,在清凉的池塘边饮牛。老黄牛在空阔的稻床歇息一宿,现在到了重新补充能量的卯时,它先是大口大口猛喝一通,然后又慢条斯理滋滋浅饮,它长长的尾巴甩得山响,几只还在昏醒的牛虻吓得惊惶乱窜。终于,黄牛将两只前蹄从干净的池塘抽回,掉头向我示意,可以出发了。
从枣树桩上解开牛绳的那一刻起,我小小的脑袋瓜便已经开始盘算今天该去哪里?已经接连干旱两个月,村庄附近的小山坡几乎连草皮都找不到,现在我只有去村庄南边与邻村搭界的大山皮作一回冒险。经过一小时跋涉,终于抵达大山皮的半山腰。尽管山下几乎寸草不生,山腰的洼地、斜坡不时闪出一丛丛绿意,我暗自惊异自己找到了花果山般的丛林密境。
在松树林旁边一片空阔的坡地,正当我将牛绳拴到树上准备逍遥自乐时,黄牛猛地将双腿踢腾起来,嘴里呼哧直喘,眼睛珠骇人地瞪圆,显然,它是受到了惊吓。果然,一条红彤彤扁担长的火笼蛇摇摆着从摇曳的草丛中闪出,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沿着潮湿暗沟的边沿,飞身蹿入密密匝匝的灌木丛林。我呆立树后,感觉头发瞬间被人猛拎一把,后背心刷地冒出股股冷汗。碗口粗的蛇身越过时离我足尖不过一尺,我分明看见它高高昂起的三角形头颅,口吐红信!几秒钟之后,一切又如同梦境。我目睹到的,只有几颗仍在滚落的碎石,那一度喧嚣的群草恢复平静,黄牛又兀自埋头咀嚼起青草的藤蔓,知了在不明就里地长吟。
十岁到十三岁,是我手握牛绳的童年时光。我体验过烈日,沐浴过暴雨,领略过龙卷风,被断腰蜂群螫肿脸庞。我曾经畏惧过,无数次抵触过放牛,但我手中的牛绳始终没有丢下。即便是被受惊的黄牛用犄角将我从两米高的田埂挑下,我依然执着地从泥泞里爬起来,倔强地拽住缰绳。握住牛绳,就是我的责任。
无数次,我得到长辈们由衷的称赞:“这娃子放牛,一看就很用心,牛肚子鼓胀得小山一样晃。”如今,村庄的耕牛早就被现代机械取代,那些手握牛绳的日子化作记忆,像一段草绳丢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