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池碑
□ 荆培青
春秋时勾践在此种兰花,汉代在此建亭驿,但这些都沉淀为背景,最终让东晋永和九年一场雅集、一位书圣的不朽名篇,定义了此地的灵魂。
此地,便是绍兴城西南的兰亭。永和九年(公元353年)三月初三,王羲之于此邀集四十二位名士,行修禊之礼,兴曲水流觞之乐,微醺之际挥毫写就“天下第一行书”《兰亭集序》。自此,兰亭便超越了地理意义,成为书法艺术的精神高原。
我与王羲之算是同乡。在山东临沂,那座古称琅琊的城市里,王羲之故居我曾多次拜谒。每次从那里出来,总心生一个念头:定要去看一看,那位同乡创造奇迹的兰亭,究竟是怎样的山水灵气所钟。这个初夏之日,我终得成行,只是天公不作美,未有“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唯有淅淅沥沥的阵雨,时断时续。
雨却别添一番情致。兰亭的山水笼罩在一片空蒙水汽之中,更显幽深。“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眼前景致与《兰亭集序》中的描述严丝合缝,令我心中默念:王右军先生诚不欺我。这好山好水好景致,正配得上一千六百年前那场空前绝后的文化盛宴。
王羲之的根,深植于北方的琅琊。那里是他的出生地,是他幼年“临池学书,池水尽墨”的起点。临沂故居中,那一方“洗砚池”依旧,池畔立碑,默诉着书圣少时勤勉的传奇。后随家族“衣冠南渡”,故宅捐为佛寺,街巷亦以“洗砚池”为名,足见故乡人对这位游子的深切怀念。然而,他艺术生命的巅峰,却是在南方的会稽山阴,在这场兰亭修禊中灿然绽放。
那场雅集,可谓“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名动天下的谢安、文采斐然的孙绰、智慧超然的支遁等高士名流皆远道而来。这不仅是文坛盛会,其影响力更渗透至后世的政治与文化脉络之中。雅集成果斐然,二十六人赋诗三十七首,汇为《兰亭集》。王羲之在赋诗之余,乘着酒意,为诗集写下一篇序言。
这篇序文,不仅以清新俊朗的文笔抒写山水之乐与人生之慨,其书法更是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或许连王羲之自己也未曾料到,那一刻的酣畅淋漓,竟铸就了冠绝千古的艺术绝响。以至于后世,其书法的光芒,某种程度上掩盖了文章本身的文学价值。
王羲之爱鹅,是广为流传的雅事。兰亭与临沂故居皆有“鹅池”,池畔立“鹅池碑”。相传“鹅”字为王羲之亲笔,“池”字为其子王献之所书,父子合璧,成就一段“父子碑”的佳话。世人常言,王羲之观鹅颈伸缩、鹅掌拨水之态,悟得笔法流转之妙;《兰亭集序》中二十余个“之”字的变化多姿,也被认为有鹅游水中的神韵。我于雨中细观碑字,又转身端详池中悠游的白鹅,试图捕捉那跨越千年的灵犀一点,奈何书法慧根浅薄,终未能深得其味,唯留一丝遗憾与遐想。
在兰亭,我们还瞻仰了兰亭碑,体验了曲水流觞的意境,流连于流觞亭、御碑亭、王右军祠与书法博物馆。每一处都弥漫着浓郁的墨香,彰显着文化的厚重。在“临池十八缸”景点,我携儿孙于石桌前各临古诗一首,既是对书圣老乡的致敬,亦是此行受传统文化洗礼后的一份微末汇报。
琅琊的蒙山情深,会稽的兰渚山灵秀。北方水土赋予他坚韧与根基,南方山水则滋养其洒脱与灵性。两方水土,共同孕育了从琅琊走向兰亭的王羲之。
文末,且以临沂王羲之故居大门上那副楹联作结:“北国普照,南国戒珠,尽右军故里;西晋砚池,东晋兰亭,皆书圣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