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晟
这冬日，才教人将鹊巢看得分明。夏日扰人的密叶已听从时节号令，谢幕退去。素白的马路与挺立的白杨，像一幅瘦金体写就的简笔画，筋骨毕露。疏朗枝柯间，便显出一个浑圆的鹊巢——那是冬天写给天空的墨迹未干的诗行。
远远望去，它们像树上结出的沉甸甸的果实，凝结着整个季节的智慧；又像画师完成寒林图后，用焦墨在枝头点就的苔点。这一点，整幅画的精气神便聚拢了，僵硬的枝条仿佛有了脉搏，在寒风中微微颤动。
我走近白杨，仰头细看。这巢何等精致！底部用粗壮枝杈交错搭成基座，如建筑师打下坚实的地基；上层用细枝一圈圈编织，混着泥土、残草与羽毛，黏合成近乎完整的球体。侧旁开着不易察觉的小口，是进出的门户，也是守望的窗。这哪里是巢？分明是座微缩的城堡，每一根枝条都记录着风雨的痕迹。要经历多少风欺雪扰，才能这般完好地傲立枝头？那交织的枝杈里，藏着一个秋天的心血，藏着一个家族的记忆。
正凝神间，几声清亮的“喳喳”划破冬日的沉闷。主人回来了。两只喜鹊拖着长尾，黑白分明的羽毛像穿着礼服，在素净的天地间格外醒目。它们在枝间跳跃，黑豆似的眼睛闪着机警安详的光。时而交颈低语，像是在交换一天的见闻；时而衔起细枝飞回巢边，从容地进行日常修缮。它们的羽翼掠过枯枝，发出细碎的声响，那是冬天里最动人的乐章。
看着它们忙碌的身影，我心头的萧索渐渐消散。这小小的巢，不单是遮风挡雪的处所，更是一篇宣言，向肃杀的世界宣告生命的不屈；也是一个许诺，在万物凋敝时预示着来春的生机。飞鸟尚且如此，在天地间经营温暖的家，我们人呢？是否也该在心灵的枝头，筑起这样一座不畏严寒的巢？
想起上官仪的“鹊飞山月曙，蝉噪野风秋”，那月下飞鹊的精神气韵，与眼前景象相通。而这寒枝上的鹊巢，比飞动的鹊影更令我动容。风起时，仿佛能听见它在枝头轻哼无言的安眠曲，那曲调里有坚持，有等待，有对春天的笃信。
天色向晚。西天泛起鱼鳞似的晚霞，淡金色的光毫无暖意，却异常澄澈。它流过田野枝干，最后像蜜糖般涂抹在鹊巢上。深褐色的巢霎时有了古铜质感，庄严华美。轮廓被天光照得毛茸茸的，仿佛在微微发光发热，像是寒冬里不肯熄灭的灯盏。
我不再觉得冷。那巢的影像已烙在心上，带着全部的坚实与安详。归途上频频回首，那高悬暮色中的小小黑影，是这冬日画布上最温暖的落款，也是岁月写给坚韧者的情书。寒枝虽冷，有巢便暖；天地虽大，有家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