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董少婉
又是一年国庆,我趁着长假回到家乡。村里的大街小巷早已被节日的喜庆装点一新,村道两旁整齐悬挂的五星红旗汇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闲来无事,我到承载着童年记忆的老房子前走一趟。院墙边,那棵老松树依旧苍翠挺拔,枝繁叶茂;墙角下,不知名的花在秋阳里开得烂漫,一如往昔。
循着巷口飘来的糖炒栗子香,不知不觉踱到了巷子深处——父亲的琉璃瓦店。还没拐过弯,一抹鲜艳的红色便撞入眼帘。那是一面崭新的五星红旗,在阳光下亮得晃眼。他还特意烧制几片金黄的琉璃瓦,摆在店里的显眼处,说要让进店的人都能看见这份喜悦。这便是父亲的仪式感,一个烧琉璃瓦的工艺人,用他最质朴的方式,表达着对祖国母亲生日的祝福。
父亲正用软布轻轻擦拭着从柜子中拿出来的珍藏品——琉璃瓦。那是一块孔雀蓝釉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但瓦面的边角却留着道细小的裂痕。
“你小时候总问这瓦的来历,今天正好给你说说。”爸爸的指尖轻轻蹭过瓦面的裂痕,“那是我第一次独立烧瓦,满心以为能烧出一窑好瓦向你爷爷证明自己,结果窑温没把控好,一整窑瓦都成了这样带裂痕的次品。”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当时我蹲在窑边又恼又悔的,胸口堵得慌时,你爷爷拿着铁铲过来,说‘裂了怕啥?我当年修铁路,铁铲崩了豁口,缠块布照样挖’。”
父亲拿出木柜中的另一个珍藏品,一把木柄泛着深褐色包浆的旧铁铲。我伸出手握过铲柄,能清晰地摸到深深浅浅的纹路。那不是木头天然的纹理,而是爷爷当年在大西北修铁路时日复一日用掌心的老茧握出的印记。
我的爷爷,一位平凡的铁路工人。年轻时响应国家的号召,离乡背井,投身到祖国建设的浪潮中。小时候,每到国庆,爷爷就会坐在榕树下的老藤椅上跟我讲大西北修筑铁路的故事。在漫天黄沙中,狂风呼啸,沙砾走石如子弹般打在脸上,疼痛无比。他和工友们用铁锹、铁铲等简陋的工具一点点地挖掘土石,一凿一凿地在硬土上刨路基,用肩挑背扛起沙石等沉重的材料。汗水湿透了他们的衣衫,却从未浇灭他们心中的热情。
“铁路修到哪,就把国旗插在哪!”这是爷爷常挂在嘴边的话。“铁路早一天通车,满载着物资的火车就能早一天跑遍咱们国家,国家就能早一天富强起来”。那时候的我不懂什么是“家国天下”,只记得爷爷讲起那把崩了口的铁铲时,眼里闪烁着光。
正当我沉浸在往事中,爸爸忽然转头对我说:“人这一辈子,不用总跟别人比,守住自己该守的位置,尽心做好分内的事,就像这瓦要烧到火候,日子就踏实,不会空落落的。”
爷爷那一代人,用铁铲在荒漠中为国家“铺”出了一条发展的道路;父亲这一代人,用琉璃瓦为家乡“建”起了一个个遮风挡雨的家。他们的人生轨迹看似不同,精神却是一脉相承的。面对大西北的漫天黄沙,爷爷他们没有退缩放弃,而是紧握铁铲,一凿一凿地刨出了共和国的动脉;面对市场经济的转型,父亲没有跟风转行去做更赚钱的生意,而是坚守着一方窑火,把每一片瓦都烧得结实、光亮。他们从未想过要多么风光耀眼,只是心无旁骛地守住了自己认定的事,在平凡的岗位上,活出了自己的价值与尊严。
铁铲柄上的纹理,琉璃瓦上的裂痕,都是奋斗的勋章。它们与电视里那壮丽的铁甲洪流、璀璨的无人机星河,共同构成了我们国家波澜壮阔的画卷。而我,也终将要在这时代的洪流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位置,不慌不忙,不卑不亢。林语堂先生说“胸中自有青山在,何必随人看桃花”,谁说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