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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09
星期四
当前报纸名称:潮州日报

苏东坡的中秋夜

日期: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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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7版:今日闲情       上一篇    下一篇

□ 王晗

院里的桂花香得正好,甜丝丝的,却不腻人。月光透过老槐树的枝桠,在青石板上洒下碎银子似的光斑。我搬了张竹椅坐在廊下,小方凳上摆着两个月饼,一壶清茶。今夜的月,圆得让人心里发慌,亮得能照见心底最深的沟壑。

忽然就想起九百四十年前,另一个中秋夜。那时的月亮,也该是这样明晃晃地照着人间吧。苏轼,子瞻,东坡先生——他该是搁下了笔,走到密州的超然台上。北方的秋夜已有凉意,袍角被风轻轻掀动。他望着这轮月亮,想着千里之外的弟弟子由。月光是一样的月光,可看月亮的人,隔了山,隔了水,隔了整整七年的光阴。

我总觉得能看见他那时的样子。桌上摊着还未写完的词稿,墨迹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他或许伸手摸了摸下巴的胡须,指尖有未干的墨香。庭院里该有蟋蟀在叫,一声接一声,叫得夜色愈发空旷。他转身回屋,提起笔,那一刻,所有的思念与旷达都凝成了笔尖的墨:“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今夜我没有酒,只以茶代酒,对着同一轮月亮。茶杯是普通的白瓷,茶汤在月光下呈出琥珀色。抿一口,淡淡的苦,而后是微微的回甘。这滋味,倒像极了人生。东坡是懂这滋味的,他在黄州种地,在惠州吃荔枝,在儋州与黎民为友,把苦日子过出了香气。他写“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不是叹息,是认了,也懂了。

月亮渐渐升高了,移过了树梢,清辉洒满整个院落。墙角那丛晚开的栀子,在月光下白得有些不真实。我想起他后来在《记承天寺夜游》里写的:“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那样的夜晚,该是怎样的宁静,怎样的通透。他与张怀民漫步庭中,什么都不必多说,月光便是最好的语言。

我的小院没有竹柏,只有几株寻常的花草。但月光是一样的,那份心境,仿佛也能隔着时空触摸得到。人这一生,谁没有几个不能团圆的中秋?谁没有几处到不了的远方?东坡先生早就告诉我们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夜渐渐深了,露水打湿了石阶。月饼只吃了一角,莲蓉的甜还在齿间留着。我忽然明白,东坡的伟大,不在于他从不困苦,而在于他总能在困苦中找到那一点光。就像这中秋的月,纵然知道它明天就会缺,但今夜,它圆得这样满,这样亮,就值得好好看一看,好好活这一刻。

月亮西斜时,我收拾茶具进屋。窗子留着缝,让月光还能溜进来。桌上是那本翻旧了的《东坡乐府》,书页间,九百多年的月光依然皎洁。原来有些东西,是时间带不走的。比如这中秋的月,比如词里的情,比如一个人在面对所有不如意时,依然能够说出的那句: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