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龚银娥
下楼取快递,一阵香味忽然绕上身子。抬头一看,小区围墙边的桂花树开得正好,细碎的黄花躲在绿叶里,不仔细瞅根本看不见,可那香味钻得人鼻子发痒,顺着风就往心里去了。我站在树底下深吸了口气,忽然就想起老家院子里那棵老桂树——原来有些味道早像酿酒似的,在记忆里存了好些年,只要碰着一点相似的引子,满脑子的回忆就会带着香味漫出来。
小时候跟祖母过,她家院子西角就有那么棵桂树,树干粗得我两只手都抱不过来。每年秋分前后,桂花能开得满树都是,风一吹,花瓣像碎金子似的往下掉,在地上铺薄薄一层。祖母会找块旧布铺在树下,等花瓣落得差不多了,就蹲下来轻轻扫进竹篮里。她手指关节有点变形,可拢花瓣的时候总是整整齐齐的,嘴里还念叨:“桂花得晒透了才存得住香味,日子也一样,得慢慢过才有意思。”
晒好的桂花,祖母会分成两份。一份装进布袋子,挂在衣柜里,衣服上就会沾着淡淡的香;另一份用来做桂花酱,玻璃罐洗得透亮,一层桂花一层糖码进去,最后封上盖子,搁在窗台上让太阳晒。等上半个月,一打开盖子,满屋子都是甜香,抹在馒头上吃,能多吃大半个。有回我实在馋得慌,趁祖母不注意,偷偷掀开盖子用手指蘸了点,甜得眼睛都眯起来,结果被她抓了个正着。她没骂我,就笑着刮了下我鼻子:“小馋猫,等晒好了让你吃够。”
后来我去外地读书,每年秋天,祖母都会寄一罐桂花酱过来。罐子用旧棉袄裹着,收到的时候还带着点温乎气。我把桂花酱放进冰箱,每次想家了,就抹一点在面包上,那香味一进嘴,就像看见祖母在桂树下扫花瓣的样子。有年冬天,祖母走了,那罐没吃完的桂花酱我舍不得扔,一直放在冰箱最里面,后来搬家的时候才发现,罐子底下结了层淡淡的糖霜,像撒了层细雪。
前几天整理旧东西,翻出个铁盒子,里面装着当年祖母给我的桂花书签。干硬的花瓣已经发黑,可凑到鼻子跟前闻,还能闻到一点若有若无的香。书签背面有祖母用铅笔写的字:“桂花开时,记得回家。”字迹都模糊了,可看着看着,眼睛还是忍不住红了。就跟酿酒一样,刚酿出来只觉得甜,放得久了,才品出里面藏着的绵长滋味——那些跟祖母有关的日子,早被桂香腌进记忆里,越存越浓。
王维写“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他写的是春夜的桂花,可我总觉得,秋天的桂花更让人挂记。现在每次闻到桂香,就会想起老家的桂树,想起祖母的桂花酱,想起那些慢悠悠的日子。去年回了趟老家,院子里的桂树还在,就是没人再扫花瓣了,地上落满了枯黄的叶子。我站在树下,像小时候那样抬头看,风一吹,还是有零星花瓣往下落,只是再也没有那个笑着骂我“小馋猫”的人了。
我在阳台种的那盆小桂花树。虽然开的花不多,可香味也能绕满屋子。我学着祖母的样子,把落下的花瓣晒干,装进小布袋子里。有时候看书累了,就拿出来闻闻,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有桂树、有祖母的院子。原来回忆就跟酿酒似的,只要把那些带着温度的小事好好存着,哪怕隔着千里万里,隔着好多年,只要一闻到熟悉的味道,就能回到最暖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