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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1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潮州日报

檐下听雨

日期: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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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7版:今日闲情       上一篇    下一篇

□ 赵晨敏

老宅的屋檐是祖父砌的。青灰瓦当层层叠叠,像老人额头的皱纹,又似摊开的线装书,褶皱里藏着光阴。春分后,檐角便落起细雨,叮叮咚咚,似天女遗落的银簪,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韵脚。

我常倚门看雨。初时雨脚斜斜,渐密成网,将天地笼在雾霭里。瓦当成了琴键,雨珠是灵巧的指尖——急时如鼓点,密匝匝砸在瓦片上,溅起细碎水花;缓时似丝竹,沿着瓦槽蜿蜒,在檐角凝成水珠,忽而坠落,敲出空灵回响。

祖父说檐角是活的。幼时只觉飞檐如鹤展翅,后来才懂,雨中的瓦当原来在呼吸。雨水顺着瓦垄流淌,在墙根汇成小溪,带着云气漫过青苔石阶,将陈年尘垢冲刷成淡青溪流。

雨中的老宅像浸水的工笔画。紫藤被洗得发亮,叶片滚动的水珠折射七彩光晕。墙角砖缝里,野草在雨中舒展,嫩芽顶着水冠,恍若戴满珍珠的舞女。雨霁时,云隙漏下的阳光斜切进来,在潮湿砖地上画出金线,将水汽染成流动的琥珀。

祖母总在檐下晾晒樟木箱里的旧物。褪色蓝布衫、磨边绣花鞋、泛黄的信笺,都在潮湿空气里苏醒。她教我辨认盘扣针脚,说这是母亲的嫁衣,那是太奶奶的手艺。雨珠滴落,青石板敲出细密鼓点,我们的絮语融在泠泠雨声里,交织出别样的旋律。

夏夜骤雨最是难忘。暑气被雨水浇透,化作满庭清凉。全家把竹床搬到檐下,听雨打芭蕉。父亲摇扇讲起村中趣事,母亲切开井水浸过的西瓜,甜香混着雨水的清冽,在舌尖绽开夏日的清凉。檐角灯笼摇曳,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恍若皮影戏。

去年深秋回到老宅,瓦当覆满了墨绿的苔藓,像老人鬓角的白霜。雨水顺着瓦槽流下,在墙根冲出沟壑,恍若时光的皱纹。伸手接檐角水珠,凉意沁入掌纹。忽然明白祖父说的“檐角是活的”,原是指这屋檐承载着家族的记忆——每一滴雨都带着故人的体温,每一声滴答都是时光的絮语。

如今住在城市高楼,再难听见这般清脆的雨声。玻璃幕墙将雨水阻隔成冰冷的银线,空调外机轰鸣着吞没天籁。偶尔在梦里回到老宅,仍见那片青灰色的屋檐在雨中舒展,瓦当上的螭吻张着嘴,将千年的风雨都化作檐角叮咚的清响。醒来时,枕畔似乎还萦绕着祖母晾晒的蓝布衫的樟脑香,混着雨后泥土的芬芳,在记忆深处氤氲不散。恍惚中看见紫藤花在雨中摇曳,听见祖母说:“这檐角啊,是祖辈留给我们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