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洋
走进长安西市,胡饼铺子炉火正旺,飘出的焦香混着隔壁波斯店中的香料气息。酒肆中,新丰美酒与琥珀色的西域葡萄酒一同斟满。曲江池畔的宴席上,驼峰炙的油脂滴落炭火,滋滋作响。这便是盛唐饮食的鲜活画卷,一片以海纳百川的气魄,将天下滋味烹煮于一炉的盛世烟火。
粮仓丰盈,五谷为养。大唐的饮食根基,深植于繁荣的农业沃土。麦类作物地位显赫,蒸饼、汤饼、胡饼花样迭出,白居易曾不禁感慨“胡麻饼样学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炉”,字句间仿佛溢出面食的诱人香气。稻米亦在南方水田广植,饭粥之外更化身为碧玉般的“团油饭”与精致玲珑的“玉尖面”。而寻常巷陌间,一碗槐叶冷淘面,清冽爽口,成为百姓消夏的朴素至味。
肉食丰饶,胡风东渐。唐代肉食之丰,彰显着盛世底气。宫廷宴席上的驼峰炙、鹅鸭炙、羊臂臑,无不极尽奢华之能事。羊肉尤为时人所爱,宫廷御厨“每事十羊”,贵族宴席亦常“日烹百数”。更引人注目的是胡食风靡,毕罗、搭纳、烧饼等异域美食沿丝路翩然而至。手抓饭“以手撮之”的豪放食法,连同“浑羊殁忽”整羊宴客的壮观场景,无不诉说着文化交融的深度。
蔬果盈盘,佳茗初兴。时令果蔬构成餐桌的清新底色。杜甫诗云“长安冬菹酸且绿”,记录了腌菜的冬日风味,而樱桃宴上,“色映金盘”的鲜果映衬着贵族生活的精致。茶事在唐代迎来划时代的发展,陆羽一部《茶经》,首次将饮茶升华为文化精粹。煎茶法流行,茶沫如“枣花”“青萍”在盏中浮动,品茗之风自南向北席卷,从山林寺院到宫廷贵邸,茶香弥漫整个时代。
酒香漫卷,宴乐无极。酒乃宴饮的灵魂,“金樽清酒斗十千”道出美酒的珍贵。宫廷玉液、新丰佳酿、剑南烧春,名酒迭出,西域葡萄美酒亦随商队涌入,王翰笔下“葡萄美酒夜光杯”的绝唱流传千古。宴饮之风极盛,曲江宴的进士风流,烧尾宴的升迁之喜,无不极尽铺排。更有分餐而食的独特礼仪,每人一案,各享馔品,宴席间歌舞相伴,杯盏交错间尽显盛世气度。
回望唐代餐桌,其真正光华在于丝路贯通带来的味觉大融合。胡食、胡酒、胡风如活水汇入中原传统,在鼎镬间碰撞出崭新火花。这种开放包容的文化气魄,使唐朝餐桌成为世界食材与烹饪智慧的交响舞台。
千年岁月流转,我们仍能透过古籍诗篇的缝隙,嗅到长安西市胡饼炉中的麦香,看见曲江宴上酒光潋滟映照出的盛世欢颜。唐人的杯盏之间,不仅盛满了来自四海的珍馐,更沉淀了一个时代以味觉通达世界的恢弘。这份在烟火气中升腾起的文化自信与交融智慧,如丝路驼铃般悠远回响,至今仍在启迪着我们,以舌尖为路,亦可抵达文明互鉴的辽阔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