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妍
一颗豆子，由原形的豆粒到成沙糊糊状，究竟经历了什么？
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潮州意溪的范丽文忙得脚不着地。范丽文是豆沙饼的非遗传承人。范丽文家制作豆沙饼有数百年的历史，到了范丽文这辈儿，已是第四代。她早已过了耳顺之年。第五代传承人，范丽文的儿子曾恒，也已是而立之年。豆沙始于豆子。自然状态的豆子有红绿之分。而豆子在范丽文眼中没有色彩之分，只有工序流程的不同。
绿豆到绿豆沙，要历经浸泡等近十道工序。如浸泡、洗豆、蒸豆、下糖、搅拌、研磨、制馅（下）、成馅和入缸等。豆沙的人生历程，每向前推进一步，范丽文都亲力亲为，手力腰力脚力眼力心力，缺一不可。老范家历经百余年，摸索出来的实践经验，口耳相授，秘而不宣。祖辈老人们的小心思，莫过于让孩子们勤勉地生产生活，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若有些独家的秘诀，或做的饼会好吃些，或许比他人生活、事业会更容易些。朴素的思想，无可厚非的想法，低调勤勉，一直是百年老范家约定俗成的传家家训。
相比绿豆沙，红豆沙的馅料制作更为复杂精细。起初我不相信，以为朋友吹牛。朋友韬哥拿起一个红豆饼，单挑红豆馅放入口中，试图用味蕾感受真实的红豆沙，“我吃过的红豆沙，这个最细”。天生反骨的我，半信半疑，总想找到实证反驳韬哥的说法。带着疑惑和问题，我看着范丽文是如何将红豆变成红豆沙的。
这日是南方的小年。范丽文起了个大早。小院里放着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桶、盆、簸箕，材质上有不锈钢、铝制和塑料等。一根水管接驳自来水，清水盛放在大水盆中，方便随时取用。洗红豆的工序是红豆从豆子变身豆沙的关键步骤。范丽文一手扶着簸箕，一手持红色的塑料勺，快速搅动，将红豆的皮和豆在外力加持下快速分离，用簸箕过滤出豆皮。没用的豆皮，范丽文一把接着一把地清理到旁边的盆里。不厌其烦地循环反复，直到水中完全没有豆皮。至少在一般人的肉眼中看不见。我好奇地打破砂锅问到底，一斤豆能有多少豆沙。言外之意，简单的加减后，剩余的就是有几两豆皮。即便是反应快的曾恒也答不上。他只是笼统地告诉我，红豆中出豆泥率没有认真统计过。这与豆的品质有关。出豆泥率跟红豆的质量相关，好的豆子可能洗后，豆泥量多一点，品质差一点可能收成就少一点。在确定中的不确定，这或许是纯手工艺术的魅力。
口中的小小红豆馅料，除了去皮，红豆馅料的制作方法，在水洗豆皮之前，大致有洗豆、熬豆，之后有磨粉、甩干、下糖、制馅、成馅、入缸等。古代没有冰箱，古人在生活中长期摸索，加之附近有笔架山盛产黏土，加速本土陶瓷业发展。到了宋代，潮州的外销瓷达到顶峰，具有生产规模大、产品精、多档次、外向型等特点。日益扩张的陶瓷业的背后，是制陶工艺的提升。制作和储存酱油、豆沙、醋等日常调味品、食品等的大缸工艺日益提升。一年中，红豆沙供求最旺的是在中秋节、春节前后。潮式饼的大量需求，催生了豆沙的大量制作。老范家的祖辈们将红豆沙存放在大缸中，现在则日日鲜。老范家制饼工艺与时俱进，部分实现了机械化，代替手工搅拌这道工序，但包括洗豆沙在内的许多工序还必须纯手工。
一小块豆饼，入口绵柔细滑，油而不腻，给人惊喜之余，让人印象深刻。居于一隅的潮州古城，有无数类似的小吃店、小玩意，行走其中，总有眼前一亮的多重喜悦。国学大家陈来说，潮州较为原始地保留了古代的宋韵。何为宋韵？我作为普通人只能看到豆饼、肉丸的“小玩意”，而陈来老师看到的是古城宋韵文化的内核精神。如潮州宋代理学的兴起，人才辈出，文润四方古城。宋代理学的具象化呈现是宋诗、宋词、宋画和宋人的诗意生活方式，以及心性超然，积极向内心探索的工匠精神追求。我庆幸生活其中，也渐渐理解到，今天我们仍然能触摸到古城的宋韵，感受到古城的诗意，也深刻地理解到诗人艾青的一句诗：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