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雪芳
五十多年前，我在村里的狄巷小学上学。冬日，我最喜欢走在下午三点半开始放晚学的“放学路”上。
因为那是一条自由的路。那时还是生产队的时候。我们这个地方一年里主要种三种作物，是麦子、油菜、水稻。冬日里，田地里除了五分之一种的是油菜，其他的都是种的麦子。而麦子还是“‘麦’色遥看近却无”的时候，所以我们的“放学路”太宽广了。我们几乎不走正规的渠道路，而是在麦田里走。数学上有“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公理，其实我们不学数学也早就知道了。我们瞄准从学校到家里两个点，穿过一丘一丘的麦田，跨过一条一条的小沟，原来要走三刻钟到家的，现在不满二十分钟就到家里的砖场上了。往往是奶奶正在砖场上把晒了一天的芋艿、山芋、南瓜等装在竹丝畚箕里端到厢房里，见我那么早就放晚学回家了，她停下手里的活，看一看我的鞋子，说：“阿四（我的乳名），你又着（走的方言）麦田了，你看看你的鞋子。”我真的看看我的鞋子。只见两只鞋子全没了本色，满是尘土。我只得向奶奶保证说：“奶奶，明天我不着麦田了。”可到了明天，老毛病又犯了——着麦田走，人浑身舒坦呢。不过一个人着麦田走的时候是很少很少的，多的是一个村子上的小伙伴一起着麦田往村子的方向走。这其中的插曲多着呢。有一个伙伴走着走着有意把一只脚往另一个伙伴前一伸，另一个伙伴冷不丁“噗”的一声倒地，后面的伙伴刹不住身子了，全部跌倒，一队伙伴立即滚成一堆。自然，大家爬起来一齐把那个“肇事者”群起而攻之，直到“肇事者”连连讨饶为止——伙伴齐揍“肇事者”不是真揍，不过是用手指刮刮他的鼻子、松松他的裤带而已，大伙还真希望伙伴里有一个人在麦田里搞出点新名堂、新花样出来乐乐呢。一个伙伴走着走着突然弯腰捡起一个什么东西，笑着说：“今天额角头亮了，是一块紫铜。”说着就往裤袋里装。大伙听说他捡到了一块紫铜，一想可以卖到几角钱了，就羡慕地叫他掏出来让大家瞧瞧，那个伙伴却说啥也不愿。无奈，大伙一起把他按在田里，两个伙伴每人揪住他的一只胳膊，一个伙伴伸手往他的裤袋里掏，结果什么也没有。原来那个伙伴在欺骗大家，自然那个伙伴又吃了大伙的一顿揍。诸如此类的“故事”还有很多。
因为那是一条快乐的路。那时的冬天比现在冷得多。时序一过立冬，天就一日比一日冷下去。不久，沟渠里、小河里结薄冰了。再不久，沟渠里的冰从上结到沟渠底里了。一放晚学，我和伙伴就不着麦田了，赶紧来到通往村子的沟渠。首先我们自己滑冰。我们两手用力推动渠道的坡面，突然松手，人就在冰面上“嘶嘶”地飞速向前滑行一二十米，第二次这样来一下，人又在冰面上“嘶嘶”地飞速向前滑行一二十米。我们再玩由一个伙伴推动我们一群伙伴滑冰。一个伙伴用断砖在冰面上砸两个坑，他的两只脚紧紧地踩在坑里，用尽吃奶的力气把我们往前推动，我们一群人“刺溜”竟滑动了三十多米，我们舒服得“嗷嗷”大叫。怎么人聚在一起，人多了，反而滑行得更远了？当时我一直想不通这个问题。直至后来上了两年制高中，我才明白，原来小时候玩的这个滑冰，是牛顿的“F=ma”在起作用。一路滑冰到家，脚上、手上毫发未损，只是身上、书包上染上了许多尘土，自然又被奶奶一顿“数落”，只得用多挑半篮子猪草来“将功赎罪”。
因为那是一条收获的路。冬日放了晚学，我们还喜欢着麦田到村子后面的一个个竹园里去。一个竹园里往往有一棵两棵较大的枸杞树，枸杞树上多多少少结着已经被太阳晒、被西风吹得半干的鲜红的枸杞子。我们一一把枸杞子摘得精光。我们还爬到竹园边上的楝树、榉树、朴树上摘下栖在枝条上的一粒粒螳螂子。晒干的枸杞子和螳螂子拿去小镇上的中药店卖，一个冬天可以收获两三元钱呢，这在五十多年前对我们小孩而言，可是一笔大钱了。冬日放了晚学，我们还着麦田去春夏秋三季队上堆放垃圾的河滩边。冬天河水退下了一二尺，在这种河滩边上总能捡到不少铜丝、铁块、铝皮、碎玻璃等，积累一个星期后，又能去小镇上的废品回收站卖得三角四角钱，买些学习用品就不用向父母亲开口了。
小时候冬天的“放学路”真是一辈子难忘的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