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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潮州日报

冬节:食味中的时光之环

日期: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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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6版:专题       上一篇    下一篇

“落汤钱”

  冬节圆

??陈小丹

潮州的冬至,是一年里最短的一天,却是岁月里最长的牵挂。此时,北风凛冽,寒意透骨,而潮州的街巷间却透出一股暖意,一股由柴火灶、碗筷碰撞、亲情交织而成的氤氲气息。这是潮州人对冬至的独特解读:节气,是人类与天地的约定;而美食,是人类对岁月的馈赠所做的礼赞。

在潮州,这一天的清晨,是从厨房的热闹开始的。五更时分,潮州人家的灶火早已升起,火光映红了年迈的墙壁。炊烟裹着熟悉的气息爬上屋檐,直达青灰色的天空,仿佛向天地禀告:冬至到了。

厨房里,家族中的长辈总是最先忙起来的。他们围着围裙,手脚麻利地清洗糯米、浸泡绿豆,一双粗糙却灵巧的手在水中翻飞,准备这一天最重要的祭品之一——冬节圆。潮州人管汤圆叫“圆”,这是冬至不可或缺的一道食物,也是贯穿潮州冬至文化的核心符号。这种圆,不同于普通的甜汤圆,而是加入了独特的潮州元素:有的包裹了黑芝麻馅,有的则掺入了紫薯、花生、绿豆等,甜中带香,香中含韵。更特别的是,在潮州乡间,常有人把煮好的圆捞起,用糖浆浸泡,再放凉成“糖圆”。凉凉的口感搭配甜美的汁液,一口咬下,便咬开了冬至的仪式感。

除了圆,冬至的餐桌上还少不了潮州的“落汤钱”。这种“落汤钱”远远不是普通的点心,而是一道承载家族记忆的美味。它因其形似古代铜钱而得名,用糯米粉制成,软糯而富有弹性。蒸熟后的糯米晶莹剔透,再裹以花生碎、黑芝麻、砂糖,常常是一家人围着桌子,长辈们笑眯眯地对着孩子们说:“吃了落汤钱,来年财源滚滚,幸福满满。”

孩子们端着盛在碗里的落汤钱,咬下一口,便咬到了记忆中的冬至。

冬至的高潮,往往发生在围炉旁。潮州人称这种聚餐为“做节”,无论再忙,远在他乡的游子也会赶回家,只为这一顿饭。

围炉而坐,长辈们一边盛汤,一边讲起古老的传说:“传说,冬至这一天,黑夜达到了极致,是阴阳交替的时刻。为了驱寒辟邪,必须吃上一碗热腾腾的菜头糜(即白萝卜粥)……”这菜头糜,早已成了冬至夜的象征。白萝卜切成小块,配以粳米、小虾米、干鱿鱼慢熬成粥。萝卜吸收了米香,咸鲜而浓稠,既暖胃,又寓意“好彩头”。“菜头”与潮州话“彩头”谐音,象征好运,潮州人吃下它,不仅是为了果腹,更是为了迎接来年的福气。

炉火通红,菜肴一盘盘端上桌。焖鸭、卤鹅、菜脯蛋,这些潮州家常菜将餐桌装点得热闹非凡。而在潮州,冬至少不

了一味佳肴:狮头鹅。狮头鹅肉质厚实,味道鲜美,是潮州宴席上的常客。这一天,狮头鹅被卤制得酥烂入味,颜色深褐,入口即化,唇齿留香。鹅肉虽好,潮州人更看重鹅掌和鹅头,尤其是鹅脑,向来是长辈的“特权”,寓意智慧与长寿。在这些象征中,潮州人的餐桌被赋予了温情与哲理。

若说冬至的厨房与餐桌代表了潮州人的家族观,那么乡野与庙堂则代表了潮州冬至的公共记忆。

冬至这天,潮州乡间总有祭祖的传统。老屋的祖祠前,摆满供品:糕粿、发粿、甜圆,甚至还有象征五谷丰登的糙米饭。长辈点燃香烛,喃喃自语,叩拜天地。这一拜,拜的是祖宗,也是对万物有灵的天地的感恩。仪式后,糕粿分发给村里的孩子们,那是属于他们的节日喜悦。孩子们拿着鲜红的红桃粿,蹦跳着穿梭在田间,为寒冷的大地添上一份生机。

潮州的城镇里,冬至则是另一番景象。韩江边,冬日的水流依旧不急不缓。潮州古城的老街上,潮州八景之一的“湘桥春涨”虽未到春水涌动的时节,却多了一种别样的清冷与壮阔。行人不多,但小吃摊前,却总是围满了人。热气腾腾的粿条汤、甘甜浓郁的双皮奶,都是冬至节气里市井的温存。

在城郊的寺庙中,潮州的冬至还有着敬天祈福的传统。僧人们诵经祈愿,为新年的风调雨顺祈福。香火缭绕间,仿佛连接了潮州人与天地的纽带。而庙中的布施摊上,总少不了潮州人引以为傲的手工美食:鼠壳粿、糖葱薄饼,或甜或咸,滋味悠长。

潮州的冬至,是一场时间的盛宴。它散布在厨房、餐桌、田野、寺庙,也流转在家庭、乡里与天地之间。它的形看似散乱,实则凝聚了潮州人对生活的深刻理解:天寒地冻,但一家人围坐一起,便是岁月中的暖;黑夜最深,便是黎明将至,正如冬至是阴阳转换的节点,也是一年四季的轮回之始。

潮州人的哲学,写在冬至的美食里,也镌刻在他们的生活态度中。每一颗圆,都诉说着家族的圆满;每一碗菜头糜,都熬出了潮州人的温润与质朴;每一只狮头鹅,都蕴含着他们对丰年的期盼。潮州冬至的场景,也许没有北方祭冬的肃穆庄严,没有江南冬酿酒香的浪漫柔情,但它以潮州独有的方式,书写着人与时间的对话:天地无言,而人间有味。

夜深了,冬至的脚步渐行渐远。屋内的灶火渐渐熄灭,围炉旁的欢声笑语依然回荡。在潮州,冬至是一场宴席,也是一场仪式,它让人在寒冷的时节里,找到了一种可以依靠的温暖。这种温暖,不止来自食物,更来自人与人、人与天地之间那看不见却深沉的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