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利平
早上，鸡窝的门打开之后，鸡“扑腾、扑腾”地出来寻食了。有时候，奶奶会抓一把稻谷撒给鸡吃，这是它们最好的食物，鸡边吃边“咯咯”叫着，好像在感谢主人的款待。更多时候，是用米麸渗一点剩粥搅拌一起做为饲料，而更多的是鸡自己去觅食。鸡会围着猪槽与猪抢食，当然到厝前屋后的旮旯里寻找食物是最好的地方，这些地方，各家各户种有一些瓜果之类的，土质疏松，鸡用爪子抓一抓，会有小蚯蚓，或者小昆虫，对于鸡来说，这些是很有营养价值的。
家务事做完了，奶奶会在鸡窝门前蹲下身子，探头往窝里看了看，如果她转身拿一个长勺子，不一会就会从鸡窝里捣出来一个鸡蛋，如果第二次伸进去，肯定又是一个鸡蛋出来，但最多的时候只有四个蛋，因为饲养的鸡只有八只，而且其中还有两只公鸡，母鸡也不是每天都会下蛋。这些鸡蛋当然是餐桌上的佳肴，奶奶做菜脯煎蛋、贡菜煎蛋、盐水蛋、咸菜头蛋……记忆中很少有将整个鸡蛋煮着吃，因为这没能发挥一个鸡蛋最大的能量。
上小学的时候，我学着奶奶的方法去探看鸡窝里是否有鸡蛋。记得有一次，奶奶看过之后，我再看时，竟然发现了一个鸡蛋，我兴奋地告诉了奶奶，奶奶不信。我对奶奶说，在窝门口的角落里。这是个盲区，奶奶可能没有发现。当奶奶将鸡蛋拿出来之后，抚摸着我的头说，以后这捡蛋的事就交给你了。从此，看看窝里有几个蛋基本就成了我的任务，我也很高兴地接受这个任务了。这个任务直到我到镇上读中学才继续由奶奶接着。
家里的鸡蛋更多的是拿去卖。一个鸡蛋卖一角钱，一角钱可以做什么事呢？可以买半斤鱼露，加3分钱可以买一斤盐、可以买10粒糖果、可以买5个油盾、可以买一本工作笔记本……直到我上中学时，我每星期的零用钱也只有两角钱，有时候还没有。记得有一次急需5角钱，家里没有，父亲向友邻借，友邻说借你一元吧，可父亲说不用，5角钱就够了。并不是父亲不需要钱，而是父亲知道，借多一角就是一角，今后就增加一角的欠款，在那时，一角钱往往也愁倒一个乡村汉子。
村里放映电影是一件非常热闹的活动，除了父母会想方设法改善伙食，如煮一顿菜饭。要是能再给两分钱那简直真的笑脸会洋溢一个晚上。放映电影时，有卖油甘、橄榄的小担仔，也有摆在一角落的浮油盾，往往这个摊位围的人最多，当然大多都是小孩。我少去凑这个热闹，一个是我非常喜欢看电影，能够跟随电影机头从一个村走向另一个村，乐此不疲；另一个潜意识里知道看了也是白看，人家在食油盾，你在那里所能做的只是呑咽的动作，那时，或许无这么明显的意识，但与生俱来的倔强却是很好的体现。
不过，如果我身上有两分钱的话，我也会去油盾摊，别人买的时候我不买，在摊主稍为空闲时，我再去买。因为这时，满满一碗油盾酱，都是属于我自己的，一个油盾本来一口就可以吃下去，但我会分为五六小口慢慢地吃，现在想起来，那不叫吃油盾，而叫“品”油盾。说到底醉翁之意不在于油盾而在于酱也。多年以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碰到当年浮油盾小摊主，跟他说起这件事。他笑着说，其实，不只你一个人蘸酱要小半碗，小孩都是这样，就是好多大人也买一个油盾要蘸小半碗酱。我问他后来为什么没有继续做下去，要是继续做下去或者转变其他经营，现在也应该成了一个老板。他没有回答我，只是笑了笑，答非所问地说：“其实那个酱也只是木薯粉酱加一点辣椒和一点糖精而已，值不了多少钱。”
鸡窝里的鸡蛋着着实实为我读书年代做出了不小贡献，读小学时，学费并不多，只是两元，但两元也要家里筹备好长时间，这个筹备，往往是将鸡蛋计算在内的，这个时候是不可能吃鸡蛋的。上学时，一直都是买廉价的作业本，5分钟一本。看着同学们用那一角钱的工作笔记本，我也想拥有，跟父亲说了几次都没有答应，后来奶奶说你去鸡窝里看看有没有鸡蛋，如有拿个蛋去换，我问奶奶怎么换？奶奶说到“铺仔”换，到铺仔一个鸡蛋只有八分钱，还差两分钱，是奶奶拿给我，才实现了我这个买一本一角钱的工作笔记本的愿望。
鸡蛋不仅从鸡窝里摸出来，有时还能在别的地方摸到。农村十月冬收获稻谷之后，将稻草垒成草垛，是过冬耕牛的主要饲料。每天捣下来一小把稻草给牛做饲料之后会在草垛上留下空隙，一些母鸡会飞上这些空隙里。因为稻草里有一些遗留的谷粒，鸡到这里寻食，还有稻草的空隙是自然形成的最好鸡窝，母鸡甚至会在这里下蛋。
我曾经在草垛上发现鸡蛋，而且有6个之多，奶奶十分高兴，说是大好事，说不定就是咱家里的哪一只鸡生的，怪不得最近鸡窝里的蛋少了些。是否是家里的鸡下的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在草垛里捡到鸡蛋时不时有听说。最有意思的是，曾经有人说自己家里的一只母鸡丢了，满地都找不到，骂骂咧咧说是被人偷了、宰了、吃了，可突然有一天，这只母鸡带来了一群鸡崽，令那户人家高兴得合不拢嘴。那时的鸡蛋是宝，母鸡更是农家宝呀。
听过一个关于鸡蛋的笑话：说是一个穷人，某天的时候得到一个鸡蛋，他拿着这个鸡蛋向老婆描述了今后的美好生活情景：这个鸡蛋，我们去找一只母鸡，便会孵出一只小母鸡，这只小母鸡长大之后又生下更多的蛋，便会孵出更多的母鸡，当鸡很多的时候，我们将鸡卖了，然后买一头小母牛，小母牛长大了又会生下小牛，牛多了，我们将牛卖了可以去买田地，田地多了，我们也就成了富翁。说到忘形处，夫妻俩手舞足蹈起来，一不小心，鸡蛋摔地上，“碰”的一声，碎了。笑说就是笑话，但它从一个侧面说明，一个鸡蛋在穷人家有时是能起到你意想不到的作用的。
后来，家里虽然不用拿鸡蛋去换东西，但与鸡还是有关系。1985年，我在报上得知中山大学正在举办中文汉语言文学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刊授，于是第一时间报了名，但学杂费要41元。家里没办法供给我这么多钱，正好我当时饲养了70只鸡，已到了差不多好出栏时间，于是我卖了8只鸡，上交了学杂费。后来的后来，我取得了自考的大专毕业文凭，凭这一纸文凭，开始改变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