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树彬
老来伴，老来伴，人老了，总想跟老伴儿唠唠。
跟别人，也可以唠唠。但，能唠家长里短，一地鸡毛？
过去，啥人都可以唠，只要熟，就算半生不熟的，有时，还可以唠上。现在，看人唠嗑。
就怕背后遭人笑话。
我们夫妻俩，都不算老，但，记性不是特别好。如果，以记性论，我们确实老了。
人向老年迈进了，就越想找人唠嗑。
发现，近来，老婆总会时不时跟我唠唠，不管我爱不爱听。
她不懂文学，不爱好健身，从不跟我唠我喜欢的这些，就唠菜市场买菜的事，有时唠菜价、肉价，有时唠自己的记性，昨天买了这个忘了买那个，今天买了这个差点忘了付钱，买了那个放在人家摊档忘了捎回来。就是记性越来越不好，比一地鸡毛还鸡零狗碎。
我不大喜欢唠这些，可我也不能不听。当一个人实心实意把你当听众了，你洗耳恭听，就是对人家最好的尊重。何况，还是老伴儿。一个除了你，再找不到另一个可以听她讲鸡毛蒜皮杂碎零落的事的老伴儿。
星期天的上午，老婆买菜回来，又开始跟我唠买菜那些杂碎的事。我并不上心，这边厢听着，那边厢却想着别的事，其实，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就是构想我的一个什么“作品”。
我是个写作者，独自思考成为我的习惯。
老婆唠完了，走开了。她也没怎么管我听没听进去。平时，她唠的时候，我只是兴之所至插几句，更多时候是装作“洗耳恭听”，脑子里却常常开小差。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完全把我当纯粹的“听众”。
老婆走进厨房时，我缓过神来，忽然想起昨天一个事，来到厨房。老婆未等我开口，忽然说，对了，刚刚忘了，中午想做什么汤？
我说，我正想问呢，昨天不是说了，骨头炖淮山汤吗？
老婆一脸愕然，刚才不是跟你讲了，骨头买了，淮山忘了。
我也错愕。
老婆有点不高兴的样子，撇着嘴，合着你刚才没听到啊！
作家的脑子还是活络的。我眼珠子一转，啊，我听着，我一直听着呢。就是——转身就忘了。
这是我一贯的变通。只要碰到这样的尴尬，我就会用这种“变通”来搪塞，百试不爽。不但老婆不会疑心，不会生气，还会转为同情，为我的记忆力担忧。
老婆果然神情凝重，说，这骨头淮山汤以后该缓一缓了，明天，还是鱼头汤更好，你这记性啊，该补补脑了。
装作认真，“哦”了一声，我赶紧转身走出厨房。
我还不至于“没心没肺”，为自己的小伎俩窃喜。
小小的欺骗，有时会有小小的愧疚心。
百试不爽没有恶意的小欺骗瞒过一次，两次，久了，就成了习以为常堂皇冠冕的欺骗，开始的愧疚感也会随之荡然无存了。
一个常常写道德文章的作家，我还有隐隐的良知。
走出厨房时，老婆还在唠叨，明天一定记着，买鱼头，炖鱼头汤。
是该换换补脑的鱼头汤了。
对了，这世上有“补心”的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