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兰州城区冬季基本实现集中供暖，笔者孩提时的煤炉、烤箱以至更早的热炕记忆逐渐淡去。近日翻检藏书，重读《兰州工业遗产图录》，开篇即是阿干镇煤矿和窑街煤矿。有感而发，忍不住寻些史料勾勒若干旧时兰州人冬天取暖的历史拼图。
受地理位置和交通因素影响，距离城区更近的阿干镇自清代开始，就是兰州主要的燃料供应地。康熙《兰州志》载：“阿干峪在州南四十里，其土宜陶器，经火不裂，故多窑冶”。道光《兰州府志》亦载：阿干镇“环山产煤，一县所赖”。高良佐《西北随轺记》载，阿干镇出产煤炭之销路，除了供应兰州电灯厂、造币厂等小规模工厂生产所需外，“几大部供给家用，冬季生炉暖室，需用最殷，因此阿干镇煤矿产量遂亦冬旺夏衰。”据1934年1月统计数据，每日产量280余吨，“及至夏季，则普通每日销煤不过20余吨矣”。围绕烧煤取暖，当年的上下游产业形成了比较完整的链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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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潘益民编著《兰州之工商业与金融》（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一书载，1934年统计数据显示，阿干镇共有煤窑59洞，日产量少者0.9吨，多者77吨。矿工总数1192人，包括窝长30人、挖掘工102人、运输工1000余人。每名挖掘工每日产量需要10—11名运输工。“观此一点，可知不合经济特甚”。阿干镇采煤“均用土法”“矿洞不合卫生，上下尤为困难，矿工生活等于牛马，可叹也”。1940年5月出版的《甘肃科学教育馆学报》第二期曾发表李式金著《阿干镇之地理及煤矿陶业概况》一文，结合田野调查，梳理了阿干镇煤窑的组织架构，指出每逢煤炭产销旺季，每天分日夜两班，每人每班挖煤约200斤，第一班自深夜11时至次日晨8时，第二班自次日五六时至晚上12时，每工作五日休息一日。
美国地质学家马文·韦勒在《戈壁驼队》一书中，对于阿干镇矿工的生存状态亦有详细描述。1937年8月25日，他和中国地质学家孙健初及1名驮夫前往阿干镇以北，爬上一座1000英尺的小山去看那里的侏罗纪煤田。“正如我猜想的那样，这个煤矿很简陋，这里的竖井很陡，工人们赤身背着装煤的筐往外运煤，最大的一个矿井雇佣了20个工人，每人每天出煤300斤（约合400磅），约值3元，每个工人每天工资7角5分，如果每个工人不再按照收入的一定比例支付煤矿的一些开销的话，他们的收入本来还算不错的。我看这些工人都不到30岁，挖煤的工作很累，年纪大的人恐怕难以胜任。这些煤装在柳条筐或牦牛毛织的袋子里，用骡子运到兰州。我们在阿干镇到兰州的路上，看到络绎不绝的骡队，返回时筐子空着以便下回再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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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干镇出产之煤，又细分为生煤（烟煤）、熟煤（无烟煤）、煤砖、煤渣四种，这些煤炭运到兰州如何销售？据《兰州之工商业与金融》一书记载，当年兰州城内煤炭销售分为两种体系。“兰州所用之煤，皆阿干镇产也。兰州之煤栈，仅售煤渣和煤砖，生、熟两种块煤均系阿干镇煤矿直接运兰州销售，不由煤栈经理。”1934年调查数据显示，兰州城内有煤栈13家，资本分为500元和1000元两档，分布在南稍门内外、山字石、绣河沿、炭市街等处。据和平日报兰州社1947年出版之《新兰州》一书记载，当时城内仍有煤炭行19家，主要分布于中山路、金城关、下沟、畅家巷、南稍门、柏道路等处。
老兰州人日常取暖炉具亦多由专业店铺制造。兰州城外黄河北岸，“有所谓炉院者，非铜铺，亦非铁铺，专熔化生铜生铁铸造铜铁火炉及旧式农具。兰州普通火炉均系炉院铸造。均以斤论价，铜货价廉，每斤（旧制）4角、铁货每斤（旧制）5角。”当年黄河北岸凤林关一带共有炉院6家，除“永顺和”资本为1000元外，“三益成”“永盛祥”等5家资本均为5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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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关于旧时兰州百姓生活用煤的情形，中外科学家还从不同专业视角进行过分析。据马文·韦勒1937年7月3日记载，阿干镇出产的煤易碎，多呈粉末状，按照100份煤和65份泥土的比例做成煤块晒干，每块售价1角。他还对于老兰州的燃煤炉具重点作了介绍，读来如同身临其境：“这里的煤炉既没有炉架，也没有安装烟囱，粉末状的煤靠了泥土才能粘到一起成为块状，才能留在炉内燃烧。煤烟直接散布到室内，最后从房顶的小空隙排到室外。因为这种火炉没有烟囱，也就没有通风装置，炉子也往往不太好烧，所以必须用手风箱把风吹到炉内。这里的风箱是一个长方形的箱子，里面有一个活塞似的装置，可以像拉锯似的前后拉动。”李式金著《阿干镇之地理及煤矿陶业概况》一文，介绍了作者于1938年12月28日至1939年元旦期间在阿干镇考察之情形，指出“然阿干镇之所以能存在者，实乃煤矿及陶业所赐也”，对于阿干镇煤田地质、分布、储量均有记载，尤为珍贵的是还对煤山和炭山的成分比例进行了科学化验，其中包括含水物、挥发分、固定碳、灰分、含硫量和发热量等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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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取暖的细节最直接地反映出当年兰州百姓的经济状况。按照1934年售价，阿干镇出产之生煤每百斤1元、熟煤每百斤2元、煤砖每百块8元、煤渣每斗1元1角。生煤因系有烟煤故价廉，熟煤系无烟煤故价贵。煤砖系以煤屑和土抟制而成。但凡能烧得起煤的居民，根据各自经济条件，“冬季炉火燃用生煤或熟煤，烹饪用者则为煤砖。”至于贫民则以马粪为燃料，冬季用于暖炕，“最碍卫生，然亦无法禁止也”。孟述祖在《西北花絮》一书中，不仅形象描绘了旧日兰州城内“房小炕大”的特点，而且从燃料经济性角度对于土炕和木炕亦作了分析。指出土炕“任何燃料都可以应用”，木炕则是用砖头和土块做基础，上面架设木板，燃料只限于煤和炭。“在卫生清洁上，自然木炕好。在经济实用上论，土炕自有它的长处。西北人对于炕的建造和陈设，的确是尽其所能全力从事的。所以，假如要观察某一家财富程度的话，只要在某一家炕的身上去估计。”
撰文/史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