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报记者 林健华 图/通讯员 夏海滨
面对叔父离世留下的330多公顷果园，龚世明当初是拒绝的。
不过，现在站在位于厦门市同安区莲花镇广兴农场的果林间，一颗颗比拳头还大的牛油果垂到跟前，想到它们可以抵达的市场边界，他又觉得，来大陆，是对的，来厦门，是值的。
今年是台农博士龚世明正式接手果园的第4年，若从他把台湾牛油果引种到同安算起，这段缘分已有11年。培育至今，龚世明的果园有26个牛油果品种，已是福建省品种最齐全的牛油果园。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些以“老龚”为名的翠绿果实，已经发出国产牛油果品种改良的信号——市面上常见的“哈斯”品种平均每颗约150克，“老龚9号”能长到单颗1000克；普通牛油果甜度几乎为零，“老龚25号”能超过10度。
更妙的是，他的果树很抗冻。12月天气渐冷，这些喜温喜湿的牛油果却毫不在乎，直面风霜，挂满山头，能采摘到明年2月份。
不怕冷，意味着牛油果有了更大的推广种植范围。龚世明多少能预感到，这片果林背后，正“生出”一条新的产业路径。
讲究科学种植
他是“奇怪的农民”，更是睿智的农业专家
在员工吴两明眼里，龚世明是个“有点奇怪的农民”。
吴两明头一回踏进莲花镇广兴农场时，就摸不着头脑——遍地野草，甚至茁壮得淹没小腿。他说，就算舍不得用除草剂，也该用锄头清一清吧？
附近果园的农户也很好奇，一年到头不见打药，怎么牛油果还能结满山头？这个台湾老板，好像有点不一样。
从外表上看，龚世明确实更像“老板”，而不是传统印象里的“农民”。他戴一副半框眼镜，头发侧分，整齐地往右边梳，常穿着休闲服和牛仔裤上山。
一到果林里，他随手在枝头挑了一颗牛油果，掂了掂，对工人说：“你看，这颗很标准很漂亮，有一层白白的果粉。”他又指着枝条上的新芽说：“这里要剪掉，让它别再往前蹿，节约养分。”
在他脚边，许多牛油果熟透后砸在地上。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龚世明总要等果实九成熟，才肯采摘。这与进口牛油果完全不同——进口牛油果六成熟就得采收，用保鲜剂保鲜，运输一个月左右到中国，然后催熟。
宁愿损耗也要“树上熟”，龚世明在果园管理上总有常人不明白的坚持。园子里野草丛生，不是他懒，而是特意留着的，这些野草夏季可以减少阳光反射，冬季有一定的保温效果，还能维持生态平衡。
至于打药，倒不是完全不打，只是龚世明极力减少用药，一年只打一次，而且是用无人机一夜搞定，这是因为，昆虫喜爱夜行。“很多人习惯白天打药，但这种做法并不科学。”龚世明说。
“讲科学，是龚世明与普通农民不一样的地方。”吴两明说。跟着龚世明两年，自小在农村长大的吴两明才发现，原来搞农业有这么多学问。其实，称龚世明一句“农业专家”毫不为过，他是台湾嘉义大学农学博士，从事农业已有32年。
看好大陆市场
他担起家族责任，也没有丢了商人的智慧
龚世明一开始不想接手果园，这不是装样子。
2022年，龚世明在家乡台南有稳定工作。当时，叔父因病猝然离世，婶婶问他，能不能接手广兴农场，这是叔父大半辈子心血，不能荒废。龚世明是家中唯一学农的，堂兄弟各有别的事业。看着婶婶哭红的眼，他答应来厦门看看。
当然，他不是个只讲情怀的人，一切要经得起他的盘算。
20世纪90年代，龚世明的父亲、叔父来厦门旅游，当时龙眼是个稀罕物，每千克高达24元，这让他们发现了大陆农业的发展潜力。次年，龚家在同安区承包下330多公顷土地，30多年里先后种植龙眼、莲雾、释迦等特色水果。
到了2014年，龚世明发觉，大陆的农业发展趋势，与台湾走过的道路非常相似。台湾早已流行的牛油果，在彼时的大陆还没成气候。嗅到了商机，他就带着台湾牛油果苗，摩拳擦掌而来。
他开辟出20公顷土地专门种牛油果。结果，还没等果树长大就死了八成，叶片纷纷脱落，枝条变黑下垂，根部呈水渍状腐烂。龚世明判断，这是感染了根腐菌，只能忍痛“斩草除根”。随后，龚世明重整旗鼓，选育抗病植株，接着定植、浇水、施肥。
等到新一批牛油果树开花结果，已是2022年。站在这个关头，龚世明正式接手广兴农场。
除了考虑到家族责任，以及舍不得家族多年的投入浪费，更重要的是，作为一名商人，他看到这里有两岸融合发展的广阔前景，为台湾同胞提供了更多发展机遇。这让他决定，要把未来押在这儿。他说：“要知道，中国大陆的市场就等于欧盟全部的市场。”
这些“巨无霸”牛油果没有辜负期待，一上市就受到欢迎，去年产值达到300万元。
单颗平均重达500克，表皮光滑，滋味浓郁，这是龚世明从台湾品种里精挑细选的特性。他的育苗棚里，不仅有16个来自中国台湾地区的品种，还有来自墨西哥、秘鲁、澳大利亚、越南等地的10个品种，成为他育种的“牛油果基因库”。
选中厦门深耕
他开拓产业边界，当一名接地气的梦想家
在龚世明选育牛油果的诸多特性中，有一条至关重要：耐寒。
靠着这一点，目前牛油果最北可在莆田正常生长——这突破了北纬25度的分界线，把这类作物的北限往上推了一截。换句话说，莆田以南，都是它的潜在版图。
龚世明构想，通过多纬度布局种植，就能实现全年不断档的国产牛油果供应。这将填补进口牛油果的季节空窗，为大陆牛油果产业从“依赖进口”向“自有品种”转变带来新的推力。
位置适中的厦门，成为这项事业的锚点。2023年，龚世明牵头成立台湾牛油果研究院厦门融合基地，推动两岸牛油果品种、种植技术、管理经验深度共享。
技术突破了，产量提升了，新的问题随之而来——牛油果的价值远不止鲜果。若只停在售果和苗木，无法释放全部潜力。
广兴农场所在的云洋村，是远近闻名的面线之乡。“能不能把牛油果与当地面线结合？”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很快，他与村里达成合作，研制出了透着淡绿色的牛油果面线，一下子成了云洋面线的销售主力。
这一刻，龚世明不只是一个农民、一个商人，还是一名新产业的开拓者、接地气的梦想家。眼下，切丁速冻、食用油、果脯等一系列牛油果深加工产业链正在加速筹备，还成功对接了轻食餐厅、新式饮品店、果汁加工厂等销售渠道。
一讲到产业版图的可能性，龚世明两眼放光，仿佛大陆的牛油果市场都在面前铺开。记者笑问：“当初你不是不想来厦门接盘吗？”
“那是还没来厦门的时候，来了，就会留下来。”龚世明答。如今，他和妻子两地奔波，一时同安一时台南，渐渐地，在同安的时间越来越多。他的妻子说，反正两个小孩都读大学了，就安心干事业吧。
龚世明笑说：“对，好好干，要让大家以后来厦门不吃牛油果就是人生一大憾事。”
人物名片
龚世明
57岁，台湾台南人，台湾嘉义大学农学博士，厦门广兴农牧有限公司总经理，在果树种植与品种改良领域深耕多年，打造了福建省品种最齐全的牛油果园，长期致力于国产牛油果的种植、研究、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