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集,是腊月里最后一个集市。20世纪70年代初,乡下十天才有一次集。那年我正上小学二年级。
母亲让父亲带我去赶年集,说要让我见见世面,练练胆子。她还特意嘱咐,要让我自己挑一对扎辫子的绸带。得知这个消息,我躲在门后偷偷笑了。赶集前一晚,我激动得睡不着,天蒙蒙亮就起床,匆匆吃过早饭,跟着父亲从老屋正门出发了。
同去赶集的乡邻都挑着担子:有的是自家腌的糟菜,有的是手工编的竹篮竹筐,还有大白菜和木炭。这些都是要拿到集市上卖的,好换些年货回家。
翻越石霸岭时,大家都顾不上说话了,只听见沉重的喘息声。这座岭陡峭难行,每级石阶都在考验着耐力。
翻过岭,集市到了。天已大亮,集市上人山人海。那天雨夹雪,寒气刺骨。赶集人多戴斗笠、穿蓑衣,在人群中挤着走,总要用手扶住斗笠,生怕被碰掉。我紧紧拽着父亲的衣角,生怕走丢。
集市上应有尽有。最吸引我的是敲着叮当响的货郎,他担子一头是麦芽糖,用来换牙膏壳、头发、旧铜板,另一头是小百货。几个流着鼻涕的小男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货郎敲麦芽糖。另一头的货筐里,五颜六色的小商品让我爱不释手:小蜜蜂发夹、蝴蝶结、各色绸带、羽毛毽子……
货郎热情招呼:“小姑娘,买对发夹过年戴吧。”我羞涩地摸摸口袋——只有奶奶给的三角钱,嘱咐我买点好吃的。虽然喜欢,但我只让父亲买了一对粉红色绸带,小心地用纸包好放进棉衣口袋。我走出很远,还忍不住回头张望。
走过一段拥挤的街,前方飘来阵阵香气,冒着热气,围了好多人。天太冷,我的手脚都冻麻了,紧紧拽着父亲不走。父亲会意,带我挤过去。原来是一口大铁锅煮着游浆豆腐,几根猪骨头在红彤彤的辣椒大蒜汤里翻滚。父亲要了两份,一人一碗。辣乎乎、烫滚滚的豆腐下肚,浑身顿时暖和了。那滋味至今难忘!
父亲掏出红纸写的年货清单:竹筷、蒸笼盖、红蜡烛、鞭炮、冬瓜糖、芝麻饼、麻花……我跟着他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一样样采买。
最后来到写春联的八仙桌前。戴棉帽的老先生擤着红鼻子,双腿夹着竹篾火笼取暖。写好的春联挂在竹竿上,墨迹未干。父亲仔细挑选良久,才选定一副,小心卷好放进篮子。他说春联迎春接福,必不可少。
核对完清单,父亲问我想吃什么。我掏出三角钱:“奶奶爱吃油饼,我要带回去和奶奶一起吃。”父亲破天荒地抱起我,大步走向卖油饼的摊子。我拎着包了好几层报纸的油饼,跟着父亲踏上归途。
那时家乡还没通公路,石霸岭是通往公社的唯一山路。石阶陡峭,每次翻越都让人上气不接下气。幼童很少被带去过岭,因为大人也背不动。
如今的家乡已是四通八达的通途,“石霸岭”成了记忆中的地名。而第一次赶年集的经历,永远是我心底最温暖的回忆。
作者附言:久居福州的我,终于如愿回归故乡泰宁。眼前的一景一物,如故人般亲切,唤醒了年少时最珍贵的记忆。一个声音在呼唤:写写属于我们这一代人的往事。于是我带着心与笔,穿越回童年,将过往的一切,伴着不经意的笑与泪,一一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