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偶然见过一则提问:“在眼镜产生之前,眼镜蛇叫什么?”评论区热闹非凡,背后是一个物种名称的故事。古今中外,东西南北,命名迥异,倒也正常。
番薯,又名地瓜,现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作物,原产于美洲,实为大航海时代的舶来品。《民国厦门市志》评价其“价甚平宜,贫民代粮食”。文献《金薯传习录》记载甚为详细——万历二十一年(1593)五月,华侨陈振龙自吕宋航行七日,船抵厦门,再返回福清老家栽种,次年福建巡抚金学曾予以大力推广,恰逢灾年救荒,故又有“金薯”别称。辣椒,《乾隆海澄县志》就有记载“番椒,有长尖二种”,闽南人应当被呛过,因其辛辣类似“姜”,遂以“番姜”命名。提及玉米,《乾隆晋江县志》如是说:番大麦,一名御米,有红、黄诸色。
马铃薯,厦门人俗称“番仔番薯”,暴露出马铃薯是晚于番薯进入厦门的。西红柿,闽地鲜见“番茄”一说。我料想此间茄子均为长条形,绝少栽种北地的球状茄子,自然不把西红柿与茄子挂钩。西红柿,厦门人称之为“臭柿子”,大致是因形得名,分明体现出对本地甜柿的尊重。番石榴,则是相对本土石榴而言的,闽台志书分别记录“奈拔仔”“芭乐”别名,当与闽南话相关。凡此种种舶来品,均有其来由。或许闽南先民乐意接受外来作物,至于从何洲何国引入,并不在意,统统归于番邦,先民参照一个本地品种,多半冠以一个“番”字了事。此般代代相传,当代人仍可从名称觉察出物种的先后与主从。
考古成果揭示,在唐朝大中年间,厦门岛曾用名为“嘉禾里”。以稻禾为名,必定寄托着好收成的农业梦,“嘉禾”地名,迄今已逾千年历史。无独有偶,在厦门,曾经有一条小溪,因夏季种植蕹菜而得名“蕹菜河”,后填河成陆,成为当今思明南路北段。闽南语里的“蕹菜”,就是普普通通的空心菜,竟然也成就了老市区一处地名。
行走在筼筜湖畔,面对浩渺烟波,常回想起《鹭江志》把“筼筜渔火”列为厦门八景之一。所谓“渔火”,表面风光,实际上是渔获民生。每年秋冬之际,外海水冷,江鱼成群结队洄游至筼筜内港,渔民在夜间采用燃灯诱捕之。江鱼,学名“康氏小公鱼”,厦门百姓称之为“江鱼”或“江仔鱼”,成鱼体长也就十厘米许,上不了台面,多半是餐前小菜或稀饭搭档。厦门民间有俗语“四两江鱼拢是头”,说的是江鱼头部占比大、鱼肉少,引申义指东西零碎不实。
作为一府一县的地方史志,免不了介绍本地物产,大多有专门篇章列明当地的畜兽禽鸟。而编纂者似乎患上饥饿症,专注食用滋补功效,令人困惑不已。
在春夏时节雨过天晴时,经常能听到山丘传来鹧鸪“咕咕咕”鸣叫,高调且清晰,这便是此鸟在宣示领地、招引爱侣,着实应了一句话——“一个山头一只鹧鸪”。对于“鹧鸪”,上世纪40年代末编纂的《厦门市志》在写明“其飞不远,喜护疆界,越者必斗”的特点后,随即加注“肉甚美,可为馔”。《康熙大同志》在“燕”词条里,描述为“一名玄鸟……百岁燕,食之延年”;介绍麻雀时,竟有“其卵强阴益精,令人有子”的荒诞表述;解释“狸”,则为“类猫……为玉面狸,食百果,味甚美”。明朝《八闽通志》同样持有“嘉味也”的论断,貌似闽南人享用佳肴时连呼:“好料!好料!”
夜半翻阅地方史志,不见得全是朝代更替、人事更迭,反而是一些寻常物种,不时吸引我的眼光。这些物种,有些兼容并蓄,有些质朴直白,聚合成民间市井烟火,折射出闽南斑驳的历史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