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恒立
才登琴岛,夜色便悄然漫上。鳞次栉比的欧式建筑与葳蕤花木在暮色中交织成画。初秋晚风裹挟着花香,曲径深处飘来德沃夏克《念故乡》的旋律。雕塑家罗丹曾说:“我是在森林里看树、在路上看云时学会雕刻的。”或许正因如此,这座不足两平方公里的小岛,才孕育出如此众多的美术名家。
中华路距繁华的龙头路不远,却是闹中取静的所在。画家林英仪曾在此居住。舒婷在《真水无香》中回忆:21年前访美前,丈夫陪她求画作礼品。在简陋幽暗的寓所里,林先生展开数轴作品任选,最后执意赠送一春一冬两幅墨梅。“那时除了一声谢谢,并无润笔费之说。”这位“诗书画三绝”的大家,对慕名而来的求画者常婉拒,却愿为投缘的晚辈欣然挥毫,分文不取。
沿鼓山路前行,门牌不过个位数的小巷曾住着一对画坛伉俪。丈夫杨夏林师从傅抱石,夫人孔继昭受业于工笔画大家于非闇。新中国成立初期,厦门亟需美术人才,夫妇二人毅然定居鼓浪屿,在艰苦条件下创办鹭潮美术学校。于非闇曾鼓励学生向张大千学画,意在融会贯通。而鹭潮学子何其幸运——不必远行,便能同时受教于山水、工笔画两大名家。黄永玉评价杨夏林作画“精密严谨,深感艺事之庄重”;孔继昭对各类花卉叶脉如数家珍。至今学生们谈起恩师,仍感念那份倾囊相授的赤诚。
细雨悄至时,正走到张晓寒先生旧居门前。这位“家在兰烟竹雨中”的作者,师从潘天寿,得知鹭潮缺师资,竟放弃北京优渥待遇主动南下。当时的厦门荒凉未褪,这位画家的选择令人费解。他却以朴素心愿解释:“要把中国画艺术传给下一代。”当学校面临生存危机时,这位文人画家又做出惊人之举:率先提议转型工艺美术,亲自带领学生深入车间向工人学习。谁能想象,这位与学生同吃同住的老师,竟是学养深厚的画坛名家?
夜色渐浓,尚有诸多画家旧居未及探访,只能留待下次。
搁笔时想起作家郭风的话:“凡美,总很单纯,总很简洁,或者,总以平易的方式表达其存在。”世人惯称鼓浪屿为“琴岛”,其实它何尝不是“美术之岛”?小岛滋养了画家,画家则以人品艺境回馈这片土地。那些散落在巷陌间的故事,至今仍在细雨晚风中轻轻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