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贵有
秋光漫过青砖檐角,天上的云便换了模样。不再是盛夏浓得化不开的棉白,也褪去了春日飘忽不定的轻软。秋日的云带着三分清透的薄。风是凉的,带着草木的清冽;云也慢下来,像被秋阳晒暖的轻纱,懒洋洋铺在瓦蓝天幕上,边缘晕着浅金色——那是太阳精心描画的轮廓。偶尔几缕被风扯散,细得能透出天光,轻轻贴在远山黛色之上,让冷峻的山脊也添了几分柔和。
云是风的足迹。晨光中,它们如碎金撒落天幕;正午时分,又聚作蓬松棉絮,将阴凉投在发烫的屋瓦石阶上;待到黄昏,风起云涌,漫天云霞燃成胭脂色,连最后一缕余晖都要在山尖多停留片刻。云的形状从不固定,如同未被描摹的梦——今日是金鬃飞扬的奔马,明日便化作星河絮语,连消散都带着随性。
望云之时,现实的牵绊仿佛暂时松脱。田埂上直起腰的农人,汗湿的目光撞见云朵,思绪便随之飘远:云行缓慢,或许是要下雨的征兆,田里的稻穗能喝个饱;若被风扯成细丝,便是晴好的信号,晒谷场该铺满金黄。写字楼里,有人从屏幕前抬头,望见云影漫过玻璃幕墙,忽然想起童年老槐树下,蝉鸣与云影一同摇曳的午后。就连巷口的流浪猫,偶尔也会眯眼望云,仿佛那流动的白能带来片刻安宁。
云从不管人心事,却最懂人心事。积雨云低压时,墨色云絮裹着雷鸣,恰似人心头的郁结;待秋雨倾泻,云散天青,胸中块垒也随之消散。月夜薄云最是温柔,如轻纱笼月,将清辉洒向无眠人的窗台。人们常说云无常,聚散不定,可细想人生何尝不是如此?相遇如云聚,离别似云散,但只要抬头还能望见云,便觉得那些错过与遗憾都不算太糟。假以时日,别样的精彩自会重现。
秋日云天最懂留白。从不像夏日雷雨前那般密不透风,总要留出片片蓝天,让阳光成束洒落——照亮晒谷场上的稻谷,为窗台菊花镶上金边,轻抚行人肩头的风尘。傍晚的云最是热闹,风将它们揉成橘红粉紫,仿佛裹住了整个秋天的暖意。村落炊烟袅袅升起,融进云霞,分不清哪是人间烟火,哪是天边云彩。暮色渐深,云朵褪成浅灰,为白昼画上温柔的句点。
都说云是雨做的,其实不然。那些被称作霞的云彩,虽不带来雨露滋润,却留下“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的智慧。目光追随流云自东向西,忽然忆起童年秋日,随母亲在院中晒豆子。豆荚倾泻的哗啦声溅起满院阳光,母亲一边摊平豆荚,一边望天轻语:“云走得稳,天就晴得久。”那时只觉得云像棉花糖、小羊羔,如今才懂得,秋云不只是风景,更是岁月沉淀后的从容。
风依旧牧云,四季轮回。有人在云中看见自由,有人望见归期,也有人什么都不想,任云影漫过眉眼,将尘世喧嚣隔在身后。看云何需理由?不过是在某个瞬间,将心交给天空,让天边的云抚平忙碌的步履,松弛紧绷的心弦——提醒我们:寻常日子里,也有来自天际的温柔。
下次风起时,不妨做个看云人。看云聚云散,观云卷云舒,让那些流动的洁白,将片刻时光铸成心中永恒。